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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家祠
作者:红杏 时间:2018-05-18 02:51 字数:6984 字

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夜,便在她的不安与惶恐中度过了。心感戚然,她睡得也很浅,偶尔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响,或是风动撞击窗户的声音,她都会猛醒过来,思虑许久,方再度沉沉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日曙的光辉在思儿推开房门的时候,洒遍了满屋,也使意识浑沉的她彻底清醒过来。

“小姐,大夫人吩咐你梳洗完毕后到内厅去。”思儿一边说着,一边为花如言拧干水盘中的巾帕。

花如言在妆台前坐下,看到铜镜中的自己,头上仍绾着那代表吉祥端庄的新娘高髻,想起昨夜的情景,不由刺心,她赌气似的一把将髻发扯散,满头如云的青丝顿时散落在了肩上。

梳洗妥当后,她让思儿为自己绾了个低平的垂髻,随便挑了一支镶玛瑙的银簪插在发间,便往房外走去。

当她到达内厅时,施芸和云映晴二人正在座上品着茶,看到她到来,不约而同地向她露出了笑颜。施芸气色似比昨日好一些,她语带关切道:“四妹妹昨夜休息得可好?初来乍到的,新房子新床铺,可是觉得不习惯?”

花如言暗自苦笑了一下,面上微笑着回道:“一切都还好,谢谢姐姐关心。”

云映晴目光含笑地注视着她,并未出言。

施芸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淡去,余下一抹端肃,“我们到去。”语毕,她缓步往外走去。

花如言看到她身上外罩着的一袭水红绣纹纱缎长衣飘悠宽松,愈显得她孱弱纤瘦。云映晴加快了脚步,来到施芸身旁,扶着她一同向前走,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花如言亦步亦趋地随在她们二人身后,看到施芸虽自有一番庄重之态,但对伴于身旁的云映晴却不时地低语叮嘱,云映晴亦是温顺回应,小心而体贴。不由想到,素闻大户之家的妻妾向来不睦,眼前所见,到底是万中无一的例外呢,还是另有无可揣测的内情,比如笑里藏刀的阴暗?

一边胡思乱想着,倒也不觉路途曲折,的大门很快便出现在了眼前。

祠门前早已有数名家仆相候于此,看到主子们到来,忙把备好的香点燃,依地位顺序分别递给三位夫人。

祠中地上呈三角地摆放着三个跪毡,施芸在中间一个跪下,云映晴和花如言则在左右两旁跪下。

在荆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前,施芸恭敬地举起双手,拈香虔然而拜。

拜礼完毕后,施芸一边把香插进香炉,一边静声道:“四妹妹,你如今是荆家新妇,亦是荆门之人,按族中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新妇须得在入门后第二日至第五日,以敬顺之心清执祭台,以示毕生忠贞重孝于荆门。”她转过身来,看向花如言,“所以,从今日至初六,你每日辰时便须到来清拭祭台。”看到花如言点头,她又放缓了语调道:“当然了,你只须把祭台上的香灰擦去就行了,不至于太劳累。”

花如言应声称是,眼下也不必再多言其他,她如今是荆家新妇,但是这府中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只有是循着当中的某些既定去做,或许会少一些前路未知的茫然。

施芸嘱咐完毕,掩唇连连咳嗽起来。云映晴马上上前道:“姐姐当心身子,也是时候服药了,我先扶姐姐回去吧。”

施芸及云映晴离去后,家仆也各自散了开去,只留了一个看守门房的老仆人候在门前。

思儿为花如言找来了干净的毛布和鸡毛掸子,看主子一人在祭台前擦拭香灰,想上前帮忙,花如言摇头拒绝了,低头看毛布上沾着的灰末,她吩咐思儿道:“你去打些水来。”思儿巴不得能为主子分担,忙去了。

花如言一边擦着祭台,一边抬头扫视供台上的灵位主牌,均是荆唯霖父辈以上的供位,祖荫福泽,家山硕泰,可见一斑。风闻荆唯霖父辈曾贵为宰相,后因年事渐高,便告老还乡,离京时,先帝还特赐了良田千顷,金银万两,因而家业丰厚如斯。

荆唯霖父亲荆杨昔日为官时在朝堂上交好者众,因此他虽然已远离官场,却在朝中仍有一席影响之地,关键时刻,甚至可谓一呼百应,势力难测。

正因如此,荆唯霖才会有保荐爹爹成为五品以上官员的把握与能耐,而她,才会在此时,以荆家四姨娘的身份,为荆门列代祖先清拭祭台。

正凝神擦拭间,隐隐感觉到周遭似有一股异样的压力,正自她身后无声无息地袭来。她忙不迭回过头来,身后并无人影,只是门前微风轻拂,不时有树影晃摇,乍眼一看,还以为是有人藏在那儿。

她松了口气,但心头的惶然不知为何,却兀自加重了。

“那个,你,你给我过来!”冷不防这个响亮的声音从外传来,花如言被吓了一跳,转头向外看去,只见从不远处的石凳上斜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正一手向她所在的方向指着,看她有了反应,不耐地又嚷道:“来呀,你聋吗?叫你呀!”

花如言怔住了,左右顾盼,刚才还守在门房前的老仆人也不见了踪影,四周只剩下自己——他,确是在叫自己。

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毛帕,踏出,向那男子走近。

那男子穿着一袭浅蓝绉纱长袍,慵懒地跷着二郎腿,头发并不以冠齐束,随意地散落在脑后,发丝随着风飘垂在他鬓旁。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与荆唯霖相似的眼眸此时微微地眯着,略带不屑地打量着正向自己靠近的女子。

当来到与他相距五尺的距离时,她不再往前走,站定了脚步,戒备地看着他,试探道:“你是……荆二官人?”荆家有二子,长子荆唯霖,次子荆唯浚。眼前这名男子,举止以及神情虽显轻佻,与荆唯霖的冷峭持重大相径庭,但脸庞五官,均与荆唯霖有相似之处,想来该是荆家二官人无疑。

果然,他干笑了一声,道:“你耳朵不好使,倒是有眼力。”

花如言听他言语不甚有礼,只不知他把自己叫到跟前所为何事,遂微笑欠身道:“见过二老爷。”

荆唯浚一摆手,冷道:“慢,我不是什么二老爷,你别瞎叫。”他满脸不悦,“老爷老爷,都把我喊成老头了,这儿爱当老爷的,只有一个人!”

花如言听着觉得奇怪,细想之下又有点明了,看来这兄弟二人的关系,并不如坊间传言那样的融洽。她也不接他话茬,依然含笑道:“你把我叫来,可是有话?”

荆唯浚神色有点着恼的样子,提高了声浪道:“你没看我鞋子脏了吗?还不赶紧替我擦干净?”他说着,把脚跷得更高,让她看清他靴子上的黄土。

花如言有些微的意外,她怔了一下,怒意刚刚自心底升起,又被她按压了下去。她的目光从他的靴子移到了他的脸上,从他眼中看出了一抹挑衅。

为何是挑衅?

她今日只梳着一个垂髻,除了银簪外并没有戴其他的首饰,身上穿一件浅青绸布上衣,下身是娟纹百褶裙,确是素淡了些,虽说她并没有和荆唯浚见过面,但府中的下人都有统一的着装,按理是不该把她认作为家仆才是。而且他唤她的时候,她正在擦拭祭台,难道这位荆家二官人,会不知道新妇清拭祭台的规矩吗?

她轻轻地咬着下唇,眼神清冷地注视着他。错了,他并非把她认错为家仆,也并非不知道她是荆门新妇,他如此而为,是想故意刁难而已。

她与他无怨无尤,为何要刁难她呢?

她转念一想,如果他与兄长之间有嫌隙,那么倒是可以解释了他这样做的目的所在。

只不过,他想下兄长颜面,不代表她会乐意配合。虽然她对那位所谓的夫君并无好感。

她清了一下嗓子,婉声道:“请二老爷先把靴子脱下,放在一边。我承了荆门祖上的规矩,奉了大夫人的命,必须先把祭台擦拭干净,才可以离开。至于你的靴子,我会在完成清拭后,为你命人拿去清洗,然后干干净净地送到你房中,如此可好?”

他满带轻蔑的笑容在听到她的话后,微微地凝结了一下,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刚想说什么,却听一旁有人在说:“咦,二老爷在这儿?”

花如言和荆唯浚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来人竟是云映晴。她笑盈盈地来到花如言身旁,对荆唯浚笑道:“二老爷,账房有事找你呢,四处找你找得慌,不曾想你竟到这来了。”

荆浚浚的神色在云映晴到来后稍有缓和,他懒懒地站起身来,道:“不过想歇口气,徐敬这老头子越来越不济事了,一刻离不了我。”

云映晴笑着看了花如言一眼,道:“这位是我们最了不得的荆家二老爷,四妹妹你可认识了?”

花如言讥诮一笑,道:“认得。”

荆唯浚冷冷瞥了她一眼,又听云映晴道:“二老爷,她是老爷昨日新纳的姨娘,你又添一位好嫂嫂了。”

他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哥哥新讨的小老婆,怪道如此周到。”语毕,也不等花如言和云映晴答话,径自拖着懒洋洋的脚步离去了。

云映晴的手轻轻地放在花如言手臂上,温言安抚道:“四妹妹,二老爷性子一贯不拘小节,老爷平素也纵容着,是个不受管束的主,他的言语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花如言向她微微一笑,摇头道:“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我都明白。”话一出口,她不由自嘲,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云映晴亦不再往下说,看向花如言的眼神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揣测。这时,她的贴身丫鬟菊儿匆匆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花如言,在云映晴身侧低声道:“三姨娘,大夫人的药煎好了。”

云映晴轻轻地“嗯”了一声,对花如言道:“我先侍候姐姐服药去。平日这家里就我们姐妹几个,你若觉闷得慌,可以到我房中寻我,我们姐妹聊聊,也算打发点时间。”

花如言点了点头,看着云映晴领着菊儿远去。心下隐隐地觉着有些异样,似有些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来哪里出了问题,忽而记起刚才在中感受到的那股被窥伺的错觉,不觉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荆府用晚膳时辰一般在酉时三刻。花如言在荆府家仆的带引下来到用膳的西大厅,饭菜正由小婢们一盘接一盘地上桌,菜香扑鼻。

施芸拉着一个约七八岁的男童进入了西大厅,云映晴、荆唯浚二人随在其后,各自依主次落了座。

花如言在云映晴身旁的位子坐下,便听施芸笑道:“汝豪,这位是你四姨娘,你快见个礼。”

那名唤为汝豪的男童口中含着一颗葡萄,睁大了明亮的双眼往花如言看来,一副好奇的样子。花如言知他必是施芸所出的荆家嫡子荆汝豪,遂向他微微一笑。汝豪看她样子可亲,心下亦喜,张嘴叫道:“见过四姨娘!”

花如言笑着对他道:“汝豪可在读书吗?”

他连连点头,接着摇头晃脑地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他停了下来,稚声稚气地问花如言:“四姨娘,你就是这个自远方来的朋友吧?我乐乎乐乎!”

汝豪话音刚落,施芸、云映晴和花如言都笑出了声来,只有荆唯浚,不屑地盯着花如言,撇了一下嘴。

正笑语间,荆唯霖步进了西大厅,众人看到他来,均止了笑,齐声称呼:“老爷。”

荆唯霖在主位上落座后,转头跟汝豪说话,问他今日所学,又问他有没有尝到特地从京城运来的新疆葡萄,语声亲切,脸上始终含着一抹和蔼的笑意,与昨日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花如言低头一声不响地吃饭,耳中却注意着荆唯霖与亲儿的对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温和可亲,并不似一个生性冷峭刻薄的人。也许,那样的淡漠疏离,只是用来对付自己吧。

饭至半饱时,施芸开口道:“老爷,有一件事情,要问一下你的意思。”

荆唯霖夹了一块红烧肉,道:“你说。”

施芸目光在云映晴和花如言身上扫过,道:“如今有了四妹妹,我看,是否还是按照旧时的规矩,老爷你当夜想在哪房里宿夜,便于酉时在哪房的门外挂一盏灯笼,也好让妹妹们有个准备。”

花如言咽了一口饭,抬眼匆匆地觑了荆唯霖一眼,没想到他也向自己看来,二人的目光碰在一块,她的脸刷地一阵发烫,却不愿示了弱,只强作镇定。

荆唯霖想了一下,道:“好,就还依旧时的规矩。”

晚膳过后,荆唯霖拉了汝豪到书房去,其他人各自散了。

花如言回到房中,思儿早为她沏好了消食的茶,这是主子在娘家时的习惯,她并不敢忘了。

抿了口茶,清香甘醇的滋味在齿间回转。花如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从自己入门,到刚才的晚膳中,均是一直没有看到过二姨娘,也没有听府中其他人提起二姨娘来,这事可真有点奇怪。

思儿倒像与她心思相通似的,突然轻声说道:“小姐,我今日打听到了些事情。”

花如言看她那副神秘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这不学好的丫头,还卖起关子来了。”

思儿吐了吐舌头,更压低了声音道:“我今日晌午时,在后厨里看到他们为大夫人、三姨娘和小姐你炖汤,我问他们,说怎么没有二姨娘的一份,一个老妈子忙捂了我的嘴,把我拉到一旁,细细叮嘱我,不能在府里提二姨娘。”

花如言本已思疑二姨娘为何一直不露面,听思儿说得似另有内情,心下也不觉更为狐疑,追问道:“可说了因由?”

思儿俯在她耳边,小声道:“那老妈子原来是二姨娘房中的,她说,二姨娘早不在了,但后事悄悄办的,外头知道的人也不多。”

花如言恍然,原来二姨娘已去世。但是,她今日清拭祭台时,并没有看到有姨娘的灵位。转念又想到,为妾者,该是生不可享正礼之待,死无福受后世之祭。然而这份明白,却是一个让她揪心的事实,她花如言一向自矜,如今也不过是个不得享正礼的妾而已。

思儿看主子不言语,只道是在思量事中内情,接着又道:“当年老爷就下令不许府中人提起二姨娘,却不知是为何。”她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又道,“还有一宗巧事,如今的三姨娘,竟是二姨娘的妹妹,二姨娘去了只不过半年,老爷便纳了这位三姨娘。”

花如言被思儿的话勾起了伤忧心肠,也无意去细思这些与己无关的闲事,听了只当是知道了些府中的忌讳,于是甩了甩手,道:“好了,我晓得了。你日后也少些嘴碎的,免得被别人拿了把柄,这儿毕竟不是自己家中,万事留心些。”

思儿看主子神情淡淡的,遂也知趣地不再多言,理好茶杯退了出去。

夜色渐浓,如水凉风从窗外飘进,轻轻地拂动着屋内一点如豆苗般的灯火,人的身影,在昏黄的光息中,摇曳战栗,孤寂而清冷。

花如言倚在桌旁,一手支颐,眼睛茫茫然地看向屋外,廊中,洒落一片银白的月光,退不尽周遭的灰暗,或许是及不上一盏灯笼的明亮。

那酉时的灯笼,或许,并不会在自己房前燃亮。

她站起了身来,走到窗前,风丝丝凉沁地扑在面上,牵起些许寒意。

隐约听到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悠扬的笛声,若有似无,当不在意时,婉转如啼的笛声幽幽萦绕于耳畔,当凝神细听时,又似韵音全无,妙响远去。正失落间,复又闻得一阵清悠之音,不由心感怡然,未免生了向往之意,脚下情不自禁地往屋外走去,细细地辨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希望可以寻找到那一个佳音轻送之源。

渐渐地,近了,接近了。缠绵中夹杂着哀思的悠亮笛声,清晰而真实地回旋在她的身边,那绵绵的愁绪及触动心弦的如泣似诉的韵调,似揭开了她心底暗藏的一点记忆与牵挂,在这个陌生的角落,在这个陌生的夜晚,一点一滴地重拾。

她身子靠在一根楹柱后,眼光掠过前方凉亭内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清冷的月光泻满亭前,那人的笛声似融进了如华流光,格外出尘动人。

这首曲子为她所熟悉,是王实甫的《别情》,犹记当日与他一别,她眺望他远去的一方,低浅而唱——

自别后遥山隐隐,更哪堪远水粼粼。

见杨柳飞棉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消魂怎的不消魂,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今春,香肌瘦几分,裙带宽三寸。

笛声如泣,她轻声相和,沉沉而唱,几许思量纠缠于胸,忘却一时烦扰。

就在她唱到“掩重门暮雨纷纷……”一句时,笛声戛然而止。她倏然停下了歌唱,猛地警醒过来,连忙把身子靠在楹柱上,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响,以免被那人发现。

“谁在那儿?”凉亭中人语气急促,带一点不可置信的思疑,更有一点期待的殷切。

听到这个声音,花如言微有错愕,想不到竟是荆唯霖!她怎么也无法把这位荆府的主事当家,心思莫测的荆家大老爷,与刚才那凄怨如泣的笛声联想在一起,如他,怎么可能吹奏出如此打动心扉的妙韵?

“到底是谁?”没有听到回应,他却不依不饶,声音中的殷切减去了些许,更多地带上了符合他身份的凛然。

她暗自紧张,屏着呼吸,耳中细听着他的动静。他踏开了步子,脚步声连续地往一个方向而去,该是寻找。她凝神注意着,手中不觉抓出了一掌心的汗。

为什么要害怕呢?她不免感觉大可不必,却又下意识觉得不能让他发现自己,或许,这样的他,本就是这个家府中的秘密之一,不该被她撞破,既然撞破了,便不该再让他发现吧。

他快步走到了距楹柱数尺的园廊中,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光在四周环视着,他知道,不会是她,也不会是自己听误了,那么,是谁,会唱这一首《别情》?是谁,会来到这儿,听他吹奏这一断肠哀曲?

她感觉他似乎更近了,只不曾想到,他与她之间,于此时,不过就是一楹柱之隔。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定在楹柱旁的青砖地上,目光一下变得深沉起来。

安静,出奇的安静,她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但心头的不安却莫名地加重了,恍如有一种她预料不到的变卦正在伺机等候着她,待她稍不留神,便会陷入未知的漩涡中。

他思虑片刻,终于迈出了脚步,来到楹步旁,当再次站定脚步时,他亦看到了躲在柱后的这一个人,被地上影子出卖了的这一个人。

他有点失望,亦有点意想不到,竟是她?!

她转过了头来,愕然看向他,一时藏无可藏,脸上不由有点难堪,也有点无措。

“原来是你。”他沉声开口,眉头微微一皱,想责怪,却又把话压了下去。

她面向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强笑道:“我在房中听到笛声,觉得……觉得很动听,便出来看一下。没想到……”

“你会唱?”他打断了她,径自问。

她怔了怔,随即,又点了点头。

他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开来,语气放松了一些:“就那么害怕我?我只不过问一句是谁,你躲起来做什么?”他的脸上有一丝难得的戏谑,“我可是你的夫君,不是食人怪物。”

她闻言“哧”一声笑了出来,抬眼看他,竟不似之前所见的冷漠,心下暗奇,口上道:“这府中许多规矩我都不晓得,我可不知道偷听一家之主吹笛,会不会受家法侍候?”

他亦微笑,眸内的深沉渐退,“这一次不会,下不为例。”

她掩唇而笑,原本积聚于心头的紧张与不安散去了泰半。只是更觉着有些奇怪,不由在想,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我先回房中。”她道,他的态度虽比前次温和,但她不清其底里,亦不敢多言其他,告退为上。看到他点头同意,她转身向前走去,感觉到背后似有一种专注的凝视,她想回头望一眼,却又迟疑了,最终,她还是离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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