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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章  长相思
作者:秋恋月 时间:2018-05-18 02:59 字数:10030 字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争忍有离情?

君泪盈,妾泪盈。洛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五年前的那个清晨,就是在选秀后的第二日,一大早便有内务府的人来丽景轩知会她已被调往毓庆宫当差,一会儿便有马车来接她过去。她得令自然不敢怠慢,赶忙开始收拾些日常用度,好在她的东西确是不多,除却贴身衣物之外并无其它,只一个包裹就装下了她的全部家当。

待得收拾停当,宛月瞧着天色尚早,便预备坐下歇息一会儿,想来过会子到了毓庆宫定然要忙上好一阵了。只她才刚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门外却有守门太监恭谨中略带讶异的请安声隔空传来,“奴才们给二爷请安了,今儿爷怎么有空上这儿来?”

二爷?是弘皙吗?宛月一惊,手上微颤,溅出的几滴茶水灼痛了她的肌肤。却听得弘皙并未直面回应,只是转而问道:“宛月姑娘在吗?”

“在,在。姑娘这会子正在屋里收拾行李呢!”

“我进去瞧瞧,你们且都退下吧!”即使隔着门板,弘皙的声音仍是这样坚毅有力。

待得门口太监小厮全然退了个干净,弘皙这才推门而入,宛月早已立起身子,见了弘皙立时蹲了个万福,更兼口中软言问安,那含娇细语直如清风拂面,无端教弘皙心下醺然。强迫自个儿定下心神,他稳步上前,单手扶起宛月,触手所及,已是暗香袭人。忍不住嘴角一弯,一丝浅笑跃然于唇,不知为何,每回只要一见着她,心中的烦闷便会烟消云散。只是转瞬间,当他的眼角瞥见了一旁才刚整理完的包裹后,那轮廓坚毅的唇角却是明显一沉,本就分外深幽的眼眸更是犹如墨色点染的一潭清湖,暗沉得越发教人捉摸不透。

宛月被他这样直勾勾地瞧着,不禁双颊飞红,身上的夹衣被后背涔涔渗出的细汗洇湿,粘腻濡湿地贴着她的肌肤一阵胜似一阵地吞吐着燥热,而此番她的心头更是如同锣鼓齐鸣,直震得她胸口砰砰直跳。偏偏在这时,弘皙却是越发朝她靠近,本就狭小的空间里,他与她越靠越近,近得她都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苏合香气,那芳香中略带苦辣的奇异馨香,是只属于他的气息。

弘皙的逼近带着极具侵略性的架势挤走了彼此间仅存的一丝空气,宛月本能往后稍稍挪了挪身子,试图逃离这份难耐的暗昧,脑中则飞快地盘算着是否该说些什么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思索间,就听她已然说道:“二爷请宽坐,奴婢这就给您上茶,正巧奴婢刚好泡了一壶上好的菊花枸杞,您……唔……”怎奈宛月话还未说完,头顶忽然没过一片暗影,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剩下的话语连同她的惊呼被弘皙悉数纳入口中。

滚烫的唇紧紧覆住她的,连同他霸道的男性气息一同将她紧密包围,弘皙以舌尖辗转轻柔地描绘着她如花般娇嫩的唇瓣,而宛月已然惊恐地瞪大双眼,她本能地伸手推拒,怎奈弘皙早已将她识破,他仅以单手便将她一双纤弱的手腕牢牢控制在她背后,灵滑的舌则顺势用力,轻而易举地侵入她口中,恣意品尝着她唇齿间的芬芳。

生平第一次被男人这样霸道地吻着,宛月只觉耳中嗡嗡直响,身子一软,她以为自己就要这样跌倒在地,怎知弘皙却是手臂一收,顺势将已然失却抵抗力的她拥入怀中。

“若我要你与我一同回郑家庄去,你的回答是什么?”灼热的气息在宛月耳畔萦绕,弘皙不知何时已是放开了她的唇,仅以额头抵着她的,他适才所说的话语虽是如呢似喃,可那一字一句却尽皆撞入宛月耳中,直震得她猝不及防。

终是自刚才的吻中回过了神,宛月已然大惊失色,她猛一抬头,却意外与弘皙炽烈的视线相互交汇,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她迅速躲开他的注视,可慌乱的视线偏偏又落在了他轮廓坚毅的唇上,瞬时,有一股子羞愤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径直往胸口上顶着。

几乎想也没想,宛月扬手便照着弘皙的胸膛用力一推,这一使力,似乎全然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却听得她微喘着气低声道:“多谢二爷抬爱,只奴婢万万承受不起。想必二爷也是知道的,像奴婢这般包衣秀女的去留全然听凭内务府差遣,奴婢自个儿何以有这个能耐为自个儿的去处做打算?”宛月一字一顿有条不紊地表达着,耳边的发髻因着她适才的动作微微有些松散,几缕散落的发丝拂过她泛红的脸颊,无端为她平添了一抹我见犹怜之感。只说话间,她始终螓首低垂,因为她知道,唯有这样,她才能顺利表达自己内心所想。

而弘皙被她推得猝不及防,脚下止不住踉跄数步,好在他自幼习武,很快便稳住了身子,他并不着急上前,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出神,嘴角一弯上扬的弧度折射到他深邃的眸中,一如繁星闪烁的夜空。

“你不必有这个能耐。”弘皙道:“我既能把玉留给你,便自有我的道理。”他的语调虽说极为温柔,可字里行间却透着无比坚定。

宛月一愣,极力忍住想要伸手触探袖中美玉的冲动,她双颊绯红,心跳得厉害,口中却只淡淡一句,“奴婢不明白。”

“是吗?”嘴角的笑意不禁加深,“那我不妨与你直说,我要你同我回郑家庄,名正言顺地成为我弘皙的女人。”他举步上前,乌黑的双眸间清晰地倒映着宛月满脸的惊惶,他好笑地看着她局促地捉住身后桌橼的模样,即便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瞧了这副光景,定然也全没了脾气吧!

对她这么久的思念,终是在此刻爆发。昨儿个选秀过后,弘皙便紧赶着往东暖阁去,想着定要同皇叔讨了宛月当他的侧福晋,虽说宛月出生包衣,可好歹她也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小姐,论家世、论样貌,哪一样都不比八旗秀女差,若说给他这个落魄阿哥当侧室,当真是绰绰有余了。这样想着,弘皙已然行至东暖阁外,怎知他人还未踏入正殿,便有总管太监高勿庸迎上来挡在他面前,说皇上这会子正歇着午觉不便惊扰,言下之意,自然是要他暂且回避。弘皙听罢虽说心中略有不快,可想来这几日皇叔确曾因着河道上的事多日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若这会子就因着讨要一个秀女便吵扰了好容易才歇下的皇叔,这叫他心里如何过意得去?何况宛月的事,倒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听闻内务府安排这些女子的去处少说也要个两三天,想来若是明日再同皇叔商量也是来得及的。这般想着,弘皙便兀自折返而去。

怎知就是他的这番犹豫,让他彻底陷入了眼下这般尴尬境地。今儿一早,当他得知宛月已被内务府调往毓庆宫后,他只觉五雷轰顶,想来被人当众扇了个大耳聒子也不过如此。这毓庆宫是什么地方?是他阿玛往日的寝宫,可如今住着的,却是当朝皇四子弘历!昨儿个在御花园里,他又怎会看不出弘历对宛月的迷恋呢?一股怒意没顶而至,自个儿真真是个糊涂性子,他早该想到,凭着弘历的性子,他岂会不有所行动?

从小到大,只要是他弘历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如今面对自个儿看上的女人,他定会想着法儿的留在身旁,何况他早前他已听闻那内务府的高斌这许多年来始终在暗地里替弘历办差,论交情,他也算得弘历的半个门人了,若弘历开口问他要女儿,高斌岂有不从之理?可弘历既是要从他身边把人抢了去,好歹好好疼爱倒自罢了,怎知他却偏生预备把宛月当官女子使唤,这教他何以忍下这口气?

无尽的悔恨啮咬着弘皙的灵魂,隐隐的,甚至有些许恨意夹杂其中。自阿玛遭到废黜后,记忆中,但凡是他看重的,弘历总要抢了去,皇爷爷的偏宠如此,东宫主位亦如此,他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如今已然拥有了一切的他,为何偏生连他心爱的女人都不放过?难道弘历的存在,便只为夺取他的所有吗?

不!他偏生不信这个邪!

他弘皙不是旁人,是昔日太子允礽的长子!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既然弘历如此待他,那他也不必念及手足之情,从这一刻起,即便他是皇帝的儿子,他都要从他手里夺回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但凡是他弘皙想要的,他绝不会再放手!尤其是他心爱的女人!

是的!即便连他自个儿都甚觉荒谬,可他仍旧不得不承认,高宛月,是他这辈子怎么躲都躲不过的宿命。他想他定然是疯了,不然他怎会这般失去理智地爱的这般执着?也许在彼此初见的刹那,爱与不爱,已然注定。

心念至此,弘皙却是再无任何犹豫,他突地上前扣住宛月的双肩,宛月却是螓首低垂,弘皙哪里容得,他腾出一只手抬高她的下巴,目光直直逼向她眼底一方柔弱,“别怕,你不必想旁的,只要一心跟着我便是。”弘皙的嗓音虽状似呢喃,可那一字一句,尽皆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弘皙想着,假若她应允,他定会倾注所有,生生世世都不教她为今日的决定而后悔。

如火般炽烈的视线已然灼痛了宛月的灵魂,她愣愣地迎向他黑眸中的急切,那对好看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把碎银扬扬洒入,光芒四射,直像是有魔力般要把她吸将过去。内心最深处,长久以来始终维持的情感防线顷刻崩塌,生平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样待她,生平第一次,她清晰的在一个男人的眼中,望见了她自己。

一抹浅笑自嘴角慢慢渗入眼底,宛月知道,这辈子,她的心,除了弘皙外,再无归所,既然他要她跟着他,那么她此番要做的,便是遵从自己的心。她垂下眼睑,遗落满面娇羞,“二爷,宛月……”

“宛月姑娘在里头吗?”

怎奈,宛月那“愿意”二字还未及说出口,正厅的门已然被人自外推开,有一把略显尖刻的嗓音幡然入内。弘皙与宛月岂能料到有此一出?二人迅疾分开,宛月更是本能地躲到弘皙身后,竟连来人是谁都不敢看,她只是低垂着头粉颊绯红,耳畔只余嗡嗡作响,连同怦怦直跳的心,恍如捶鼓。

原本缭绕在她与弘皙间的缱绻暗昧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宛月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先前的行为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好在她适才倒是并不曾允诺弘皙什么,如若再差一会儿,那可就真难以收场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传进弘历耳朵里,岂不又要替弘皙无端招来事端?届时,又岂是她一介包衣女子所能担待的?思及此,宛月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只是,她的胸口何以这般空落?竟好似教人掏去了此生最宝贵的东西般好生难受。

只她来不及细想个中缘由,忽听闻弘皙的嗓音自她前头翩然而至,“这不是高公公吗?”那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线掷入空中,犹如一把碎石砸向原本平滑如镜的湖面,激起的漪漪水波直往远处荡漾开去。

因着门外的小太监适才已被弘皙遣走,故那毓庆宫总管太监高云从来了竟无人通传,眼下他这样子闯了进来,瞧见了弘皙自然一惊,可他到底早年出身雍亲王府,进退应对的工夫自然了得,这会子冷不丁叫他撞见二阿哥竟同他们毓庆宫里头的宫女在一块儿,虽说心下很是疑惑,可到底不曾多说半句,只是依照规矩给弘皙恭恭敬敬地打了个千,“奴才请理郡王安,王爷吉祥。”

“高公公请起。”弘皙作势虚扶,脸上早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高公公这会子往丽景轩来,所为何事?”

“回二爷的话,奴才奉内务府之命,正要接宛月姑娘往毓庆宫去呢!”高云从躬身答话的同时还不忘悄然抬眼打量弘皙,但瞧他面上似乎并无不妥之色,想来宫中传言理郡王与自家主子皆瞧上了宛月姑娘的话倒并不真实,遂他已然笑逐颜开,视线绕过弘皙宽厚的肩膀停在一抹纤瘦的身子上缓声道:“宛月姑娘,一切可都准备齐全了?”

忽闻高云从同她说话,宛月心下一凛,飘忽的灵魂终是再度归位,“回谙达的话,宛月一切皆已预备停当,且等着随谙达往毓庆宫去了。”慌忙自弘皙身后探出身子,宛月朝高云从蹲了个万福,她虽极力以平缓的语调来掩盖内心的不安,可些许颤抖的尾音依旧如实揭露了她的惶恐。

“这可敢情好,给姑娘预备的马车已在门外守候多时,眼下时辰也是不早了的,姑娘若是没有旁的事,那便随我动身吧!”话方言毕,高云从朝弘皙躬身一揖,口中朗朗一声“奴才先行告退”后便退至门边候着宛月。

而这厢,宛月木然地拿了包袱便朝高云从走去,在途经弘皙身旁时她也不行礼,只是螓首深埋完全不敢看他,她加快脚下的步伐往门边而去,心却是怦怦跳得厉害,她明白,倘若这会子她要再生犹豫,定会彻底毁了弘皙。

她刻意忽略背后那束仅仅跟随她的灼烈目光,直到她跟着高云从一路穿过回廊,宛月这才悄悄放下心来,想来这会子弘皙定然是瞧不见她了。始终绷紧的背脊终是慢慢松了下来,随着高云从踏入院落,却见满院的梨花尽皆开了,馥郁的芬芳裹着朵朵白蕊如棉絮般团团簇簇攀上枝头,清风拂过,满眼只余花瓣纷飞,冰清玉洁,如梦似幻。

“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宛月忍不住在心中喃喃默念,嘴角一弯,上扬的弧度只抖落满目凄楚,口中忽尝咸涩滋味,更兼腮边濡湿冰凉,抬手一抹,竟然是泪。隔着越见朦胧的泪眼,宛月隐约瞧见门外已有一乘马车相候,正当此时,她却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倾身子便将高云从唤住,“谙达且慢,宛月有一事相询。”

高云从回身见宛月正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即刻温言安抚,“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我便是。”

“多谢谙达。”宛月福了福身,“敢问谙达,与我一同被选上的包衣女子中,除却我,可还有谁被选入毓庆宫当差?”

“除却姑娘外,并无旁人。”瞧着宛月听罢陷入沉思,秀丽的眉宇间似有淡淡愁思缭绕,高云从只当她为着怕孤单一人没有旁人照应,担心日后无所依靠,故他只是轻笑出声,一对小眼倒难得盈满温和,只听得他开口劝道:“姑娘切莫担心,初来的宫女害怕羞怯也是常有的,毓庆宫里虽说规矩大,可里头自有掌事姑姑悉心教导,更兼前儿听闻丽景轩的姑姑都夸赞姑娘聪明伶俐,想来不出半月准能摸清主子们的脾性。叫我看来,像姑娘这般有福之人本就极少,如今姑娘进了毓庆宫,又是专在咱主子爷跟前伺候的人,这往后的福分可是断断少不了你的。”宛月听高云从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知道他定是会错了自个儿的意,只她也确是懒怠解释,不如就随他这样想,于她,反倒是好的。只是宛月心中的忧虑终究成了事实,想来她这会子往毓庆宫里去,面上虽说是个使女,实则怕是去给弘历做官女子的吧!

阵阵寒意窜遍全身,浓浓凄苦更兼一波一波在胸口翻滚,原来无论身在何处,感情的事,终究无法自己掌控。

高云从的催促不断自耳边窜过,宛月自知左右都拖延不过,不如早些去了安心。深吸口气,似乎下定决心般,宛月一手轻提旗装下摆,一手扶着高云从,早有小太监从旁掀起了帘子,玉足轻踏脚蹬,躬身的当口,却是忍不住侧转过头,一颗泪珠滚烫滑落。隔着迷蒙的泪眼,她本是打算看一眼丽景轩再走的,毕竟跟这儿住了大半年,若说没有半点情谊那是假的。只是她如何都不曾料到,正是她的这一侧目,才铸就了她今日的煎熬,也正是她的这一侧目,才让她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也同他一般,在彼此初见的刹那,爱与不爱,已然注定。

宛月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站在匾额下方的弘皙,一袭白袍飘飘下的落寞与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如此清晰,如此深刻,烙进她的灵魂,此生再难磨灭。

思绪收回,宛月的手上却仍旧打着络子,圆桌上拢起的烛火终究不过影影绰绰,她星眸微闭,眼里隐隐浮起酸涩之意,眸中渐湿,可眼泪却如何都淌不出分毫,只堵在眼眶里打着旋,这副光景,倒恰恰合了她此番的心境,满心的苦涩,却是无从宣泄。

五年来,她在毓庆宫的地位,自然不是旁的宫女所能比的,宛月既是官女子,比起宫中侍女,身份自然高出一等,更兼弘历尚未大婚,他的身旁虽常有使女服侍,可那些女子大抵都不曾读过什么书,能识得几个字已是不错,宛月进宫后,弘历待她不仅极为看重,每每得空之时更会与她品茗对弈,弹琴吟诗,除此之外,倒从不越雷池半步。

深得主子如此这般看重,若是搁着旁人,只怕是高兴都还来不及了,怎奈宛月却并非如是想,她知道,即便她骗得了旁人,却唯独骗不了自己的心。虽说她如今跟的,是大清朝未来的主子,那个英勇神武又雅人深致的乾隆皇帝,奈何即便身份尊贵如他,亦不能撼动她分毫,无论她是高佳佳也好,是高宛月也罢,她的内心,对于爱情向往从来都不曾减淡。如今,五年前的那一次回眸,终是让她明白,在这本不属于她的时空里,弘皙,便是她等候多时的爱!只是眼下,她终究是弘历身旁的一个官女子,她与弘皙,是终究不能走到一起。

想着想着,突地“啪嗒”一声似有水珠跌碎在手背上,隐隐的温热方才叫宛月意识到竟是自己的泪,抬手朝着脸上胡乱抹去,宛月暗自斥责,如此这般脆弱爱哭,真不像她自个儿,曾几何时,往日那个永远不甘示弱刚中柔外的高佳佳竟成了这般郁郁寡欢柔弱无能,嘴角一扬自带出一抹无奈的苦笑,难道这一切,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转圜余地了吗?

心烦意乱间,宛月无意识的揉弄着手中的络子,原本已然成形的艳丽花结转眼已是乱作一团,花结上的棉线与珠子胡乱绕在一处,乱蓬蓬地瞧着便让人心烦,宛月已然没了打络子的心思,她随手将其往桌上一掼,只一瞬间,那些个错综缠绕的珠线却让她突然想到,这花结,本不就是为了弘历明日大婚所用,常听人说新婚过门的四福晋不仅蕙质兰心温婉贤淑,更兼母家乃名门望族,想来弘历得妻如此,必不会再将她这个出身包衣的官女子放在眼里,往后的日子,她只需谨言慎行稍加忍耐,日子久了,她再瞅准时机暗中去求了福晋,保不齐便可遂了自个儿的心愿跟了弘皙往郑家庄而去。

有了这样的想头,宛月这才稍稍宽了心,她起身预备将先前打好的络子挂上床橼,可偏就这么一会子,屋里的门却是被人自外边一把推开,春日的夜风沁着微凉直往屋子里灌,宛月顿时受了惊吓,更兼忽地受了风,她止不住身子一抖,手上的络子顺势跌落,流苏上的珠子砸到地上,蹦蹦咚咚犹如风笛入耳,她猛地转身,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待得她看清来人后,却是全然愣在了那里。

来人见了宛月,自然也是一愣,背后浓墨般的夜色沿着他挺拔的身量仔细地渲染着一股子叫人难以言喻的尊贵,一袭枣红色长袍更显出了他的长身玉立及翩翩风度,更兼屋内不时有烛火跳动,忽明忽暗的烛光拢在他脸上,直将他本就俊逸的五官掩映得神清骨秀器宇轩昂。

那人见宛月恍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轻扯嘴角,长腿一迈已然踏进屋内并顺势反手将门带上,眼看着几案间的烛火因着他的动作就要熄灭,奈何那小小的火苗倒自有一番铮铮傲骨,在勉力挣扎了一会子过后,火苗便又重新燃起,这一明一暗间,那人已然越发靠近宛月,而宛月自然忍不住脚下直往后退,一双青葱玉指更是本能地扯住胸前的衣襟,泛白的指关节在在表明了她的抗拒,怎奈那人仍是步步紧逼,背后坚硬的紫檀木提醒宛月已然退无可退,“四爷……”她喃喃出声,却是连请安都忘了,唯有紧闭双眸将小脸埋进胸膛,鼻端隐隐缭绕的甘松香径直压在胸口,竟叫她连呼吸都不能了,她双肩瑟瑟颤抖,彻底出卖了她满心的无助。

“好好的一条络子,摔了岂不可惜?”

只是,那预期的侵略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倒是一方温厚的嗓音盘旋于顶,宛月蓦地睁开眼,却见弘历手中握着的,正是她方才预备挂于床橼的络子,她稍作犹豫,最终还是探出手来接了过去,怎奈指尖意外触及的粗糙与微凉之感到底教她缩回了手,紧赶着福了福身,娇若花蕊的唇瓣间已有话语吐露,“谢过四爷。”

宛月那清喉娇啭一如雨露甘霖,怎奈听在弘历耳中,却如鲠在喉,只是一股子说不出的烦闷在心头,适才那抹笑意更是不知何时已然自唇边隐去,本就轮廓鲜明的唇这会子瞧着越发严厉了起来,好在难得他倒并不动声色,只是抬手虚扶,口中淡然一句“起来”便算是回应了。可谁知宛月才刚起身站定,弘历的眼角却正瞥见了她脸上犹有未干的泪痕,在那绝美的容颜上恍若一朵梨花绽放,美则美,却是生生挑起了他心中的怒火。

先前,弘历本就因着她疏离戒备的样子而心生不快,想来她在他身旁侍奉已是五年有余,可偏生宛月待他,永远都是这么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难道跟着他,就叫她这般委屈吗?

自打他向皇阿玛请旨讨了她到身边当官女子那天起,她待他便是如今这般神情,永远都是淡淡的、怯怯的,虽然她总是极力掩饰,可每每他碰触她时,她那神色间一闪而过的厌恶与抗拒还是无所遁形地落入了他的眼中。只是即便他心中不快,可到底还是顾及着她的感受,想来那大抵不过是她姑娘家的羞怯,日子久了自然会好一些。

可他好似忘了,这人心若是被占了,那便是断容不得旁人的,就如同当年,皇阿玛的心叫瑾臻姑姑占了去,即便额娘再如何体贴入微,也比不得她半分。只是弘历何曾想到,自己有天竟也会落得如此这般境地!这些年来,他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如同揣着块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宛月心中,竟是一时半刻都不曾放下过弘皙!自个儿从来不曾提及,一来,确是因着弘皙面上到底是他的兄长,若平白为个官女子撕破了脸,对谁都没好处;二来,宛月若是能够全然摒弃过往,自然比说破了强。故他一味真心待她,想着既是一块石头,也必是叫他捂热了,可谁曾想他这样真心以待,换来的却仍是她的不屑一顾。

妒恨的火苗终是不可遏止地如同干柴烈火般熊熊焚烧着他的理智,弘历如何都想不明白,弘皙不过一介废太子之后,他哪里就比不得?更遑论从小到大,但凡是他弘历想要的,便没有一样不曾到手,莫说女人是如此,即便这天下亦如此,即便弘皙此番是个郡王又如何?想必他比谁都明白,那不过是皇阿玛安抚怀柔的手段罢了,他若真心爱宛月,便自然会掂量,究竟让宛月跟了谁才是上上之选,这会子他若想明白了,自然会安守本分当好他的空壳子郡王,而宛月既是他心爱的女人,那自个儿定会替他好生疼爱。

心念至此,弘历唇角一弯仿佛在笑,只那笑容在烛火的掩映下只剩了万般诡异。他用那对乌沉沉的眸子放肆地上下打量着宛月,视线所到之处,满眼尽皆娴静似娇花照水的柔美,更兼她眸中泪光点点波光盈盈,素日瞧来确是惹人怜爱,教人看了都不忍心苛责她半分,只今日,往昔待她的种种怜惜与关爱尽皆不复存在,她既是官女子,那便要尽到官女子的本分!

电光火石间,弘历伸手一把扣住宛月纤弱的手腕,另一只手拦腰便将她狠狠扯到自个儿跟前,烛火跳动的当口,他清楚地瞧见了宛月眼底的惊恐与无助,他双眼微眯已然一抹残忍的微笑晕得满脸都是,不等宛月有何反应,他已俯身狠命摄住了她娇嫩颤抖的唇瓣,连同她还未出口的惊呼一并吞没。

宛月已是全然惊呆了,手中的络子顺势跌落在这方砖铺成的地面上,她木然地瞪着那张在她面前兀自放大的俊颜,她只觉心头有股屈辱感瞬息窜遍全身,唇上泛起的生疼让她不由自主皱起了眉,本能地扬手推拒,怎奈指尖才方触及弘历的衣襟便已被他反手牢牢控制在背后全然动弹不得。

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连同说话的权力也被一并剥夺,宛月只能拼命扭头试图躲开弘历霸道的索取,可弘历哪肯就此罢手,宛月的挣扎只能越发挑起他的征服欲,他挪开那只紧揽着她腰间的大掌移至她脑后,稍一使力,宛月便是再也无处可逃,唯有紧闭双眸咬紧牙根,渴求着这场倾注在她身上的桎梏能够尽早结束。

怎奈弘历非但不曾放过她,反倒是越发加重了对她的折磨,他的唇不再仅仅流连于她的唇齿间,而是沿着她弧度优美的下颌曲线一路往下,直往她的颈间攻去。细碎的吻带着强烈的毁灭性在她如蝤蛴般的颈子里留下了侵略的痕迹,零零星星,恍若花瓣纷纷洒落,胜雪的肤色更衬得那点点殷红如仕女眉心的梅花钿,美则美矣,却妖娆艳丽得令人心惊。

“放开我……”宛月蛾眉紧蹙不住喘息,一心只想开口求弘历放了她,怎奈颈间的痛楚却让那哀求化为一串难忍的低叹,绵软的嗓音听在弘历耳中,竟是无端惹得他身子一紧,就见他一个打横便将宛月扔到了她身后的榻子上,精壮结实的身躯立时压了上来,宛月自然已是吓坏了的,她像是一只待捕小兽般瞪大了盛满惊恐的眸子,拼尽全力扭动身子只不愿让弘历碰她分毫!可弘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她的力道自然是抵不过他的,眼见没过多时她已被他牢牢压在身下半点动弹不得。

怎么办……即便心下羞愤,宛月却也只能扭转过头不再看他,可谁知恰逢此时,她的眼角竟是瞥见在那近旁的凭几上,有一只珐琅彩瓷官窑花瓶居中而立,瓶身一圈五光十色的彩晕从侧边看来,更添一抹妖娆之色。

几乎出自本能的,宛月悄然探手抡起官窑便要照着弘历的后脑砸将下去,怎知她好不容易才举起的花瓶却冷不防被弘历劈手夺过,不过须臾,只听闻“咣啷”一声,一只价值连城的官窑就这样永远失去了流传后世的机会,连同珐琅彩所勾勒的蝙蝠双飞图亦是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形状。

“你且老实一些吧!何苦弄伤了自己个儿,捎带着让你心尖上的二阿哥也跟着不痛快。”低缓的嗓音自耳边扬起,没有一丝情绪波纹的语调教宛月忍不住一阵恶寒蹿遍全身,还未及细想他话中缘由,弘历已是将她的双手牢牢固定在她头顶,手腕上传来的生疼直逼得她泪眼迷蒙,可即便如此,她仍是清楚地瞧见了弘历眼中的神情,那对黑眸中一闪而过的轻蔑便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正因为知道,当年他才会如此急不可耐地将她调往毓庆宫当侍女,好以此打击弘皙的吧!心中徒然而生的厌恶却是让她再没了反抗的力气,宛月别转过头不再看他,可弘历又如何愿意这样轻易放了她?就见他反手扳过她的下巴,视线所及,却是她满脸的委屈,竟是无端够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忍,难忍的窒闷中却还隐隐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异样情愫,只他并不愿细想,转而低头便是重重吻上了她的唇,齿间加入的啮咬恍如要将心中对弘皙的不满尽皆倾注到她身上一般,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更教她心生反感,憎恶地偏转过头,滚烫的泪顺势滑落眼角,最终跌碎在枕间,恍若开出了一朵凄美的白梨。

四周全然一片刺目的艳红,薄如迷雾的帐幔兀自缭绕着一缕压抑的旖旎。床榻上,那条她晌午才铺成的棉被顺着床沿滑落地面,缎面上的和合二仙如意绣云纹的图案绵延而下,直蜿蜒出一抹无情的讽刺。

当身上最后一件肚兜也被他粗鲁地扯去,肌肤间窜过的凉意只教她浑身颤抖,宛月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不远处的某一点,透过空洞无神的眸心望去,不知为何,视线所及之处,慢慢只余下了无尽的黑暗。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作践,未来的路,似乎正随着那一下一下重重的撞击轰然崩塌,再也遍寻不到往昔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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