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洛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宽阔豪华的床榻充满了熟悉的男性气息。

　　环顾四周，卧房里的布置透出一股低调的奢华，最引人注目的是房内有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摆着不少卷宗，看来主人在卧房里都随时办公。墙壁挂有一把巨大的金弓，还有一柄青铜长剑，象征着它们的主人不但能文，而且善武。

　　“唉……”这里就是萧允昊的房间吧！洛薇叹息了一声，分不清心头是何滋味，撑起身子想坐起来，不小心碰到伤口未愈的屁股，立刻吃痛地拧紧了双眉。

　　“别想逃走。”萧允昊从屏风旁边闪进来，正好看到她挣扎要下床的样子，想也没想，这句警告的话就脱口而出。

　　“你……你发梦了？我这样子，走路都困难，还能逃到哪里去？”洛薇愣了一会才回答，心想这人防备自己逃离太敏感，大概都有心理阴影了。

　　“走路困难就好好躺着。”他语气里的霸道仍旧不减，上前按住她柔弱的肩。

　　“你……还是在提防我逃走吧？你忘记我昨天晚上都已经发过誓了？除非欣儿没找到……”她摇摇头，骤然间睁大了眼，语气急促，“你不是说等我睡醒就可以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欣儿吗？咳咳……是不是没找到欣儿？是不是？”

　　“不是。”萧允昊帮她转过身子，俯趴在床榻上。

　　“那为什么……怕我逃走？为什么没看到欣儿？”洛薇又想翻转身子，眼眶发起红来，“你可知道欣儿对我多好……她是我在这里最好最好的姐妹，我绝对绝对不能让她有事！”

　　“知道了。欣儿已经回来，等我帮你上了药，你就可以见到她。”萧允昊没有嘲讽她，反而替她挽开披散的长发，动作不可思议地轻柔。

　　昨夜回府后，他亲手帮她换了衣裳，见到那曾经柔软雪白的臀部满是青紫伤痕，还有几处明显的血块，让人连碰都不忍心。没人知道他当时多么震惊，多么愤怒，多么心疼……

　　他必须承认，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亲手报复她的时候，发泄怨恨的时候，他的心并不真的轻松，而是压抑沉痛的！然而，只要看到别人伤了她，他就有想杀人的欲望！

　　他仍然在乎她！

　　气她也罢，恨她也罢，他仍然疯狂地不可自抑地在乎着她。所以才不允许她离开自己，连逃走的念头都不许有；所以才霸道地禁锢她，却又为她的一颦一笑而牵动情绪……

　　听到他的话，洛薇羞恼地提高被子，反手遮住自己的屁股，苍白的面颊上陡添几分嫣红。

　　“你……你看到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换了新的内衣，雪白的丝缎面料，柔软贴身，一定是他换的。

　　“是。”萧允昊的眼角危险地抽搐起来，手指紧握住被子，空气中隐约听到骨骼咔嚓的轻响。看到他的伤时，他震惊，狂怒，漫天的心痛席卷他的理智，也正是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伤她分毫。因为她所有肉体上的痛，都会让他的心疼上十倍，百倍……

　　“你……你怎么可以……偷看我那里？”洛薇咬住自己的袖口，声音近乎呜咽。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以极其低沉而冷冽的口吻问：“告诉我，谁做的？”

　　洛薇记得欣儿说过，当夜离开王府时，华夫人命令所有人都不许提及该事，无怪乎萧允昊不知道。

　　萧允昊紧握成拳的手指难以松开，他并非全然猜不到答案，而是不愿意承认那个答案。她的伤分明是挨板子后的伤，挨的板子还不少，在这座属于他的府邸中，有资格和胆子敢于惩罚的人只有一个——他的母亲大人。

　　洛薇咬咬牙，迟疑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她其实并不恼恨华夫人，毕竟古代的尊卑制度就这样严明，她又忍不住一时之气，不知死活地挑衅华夫人的权威。而作为逃离的交换条件，挨这三十大板是自己甘愿的。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努力说得轻松：“告诉你谁做的又怎样？难道你还要替我报仇吗？呵……你应该想，这样正好，有人跟你同仇敌忾，替你发泄了心头之恨呢！”

　　萧允昊修长的俊眉拢得更紧，看出了她不愿意说出来，可是他不能明白，挨了这么一顿痛打，她真的不怨吗？听她的口气，似乎此事过去就算了。

　　“女人，你是不敢说，还是以为我在幸灾乐祸？”

　　“都不是。”洛薇转过头看着他，“那种悲惨的事……我只是提都不想再提，想都不愿再想了！难不成你觉得我不痛吗？我拜托你……发发善心，好人有好报，我前世欠了你的，我那一刀欠了你的，咳咳……这段日子以来，我被折磨地死去活来，要还也还得差不多了。咳咳……”

　　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她只要一咳嗽就会牵动伤口，痛得直龇牙。

　　萧允昊清楚看到了她眼底的泪光，情不自禁抬起手，轻抚到她苍白而细致的脸颊。

　　“洛儿……”他温柔的呼唤恍如隔世，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洛薇看到他滚动的喉结，视线上移，被动地回望着他的眼睛，感觉那双漆黑的瞳眸瞬间变得如深沉大海，海水不是冰冷的，而像燃烧的火焰快要把她包围。

　　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改变吗？

　　她没办法进一步思考，萧允昊突然俯下身去，准确捕捉到她的唇瓣，舌尖不容拒绝地探近她的唇齿间。

　　他越来越深刻地明白，她有种让人怜惜的善良。倘若刚才她的小嘴里说出是他的母亲命人打板子，那么他不敢保证自己会怎样解决。她是属于他的人，凡是他掌控范围内的人和事，他就不允许任何人来插手，这也包括他的母亲。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终究是保留了答案，他矛盾犹疑的心轻松了不少……

　　他的吻搅乱了她的呼吸，深深探入她的口中，纠缠着她嘴里的柔软甜蜜，以热烈的激情席卷她的反应，索取她全副的注意力。

　　洛薇被他侧捧着脸蛋，她趴在床上的姿势让她根本无从反抗，一只手别无选择地紧抓住他的襟口，久违的狂情气息冲击让她有些慌乱，无法理解他为何突然如此激烈却温柔地地吻自己。

　　终于，在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萧允昊放开了她。黑眸里还有火焰继续跳动着，不过，他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笑。这个女人的身上隐藏着太多旁人看不见的执着。她明明承受肉体莫大的痛苦，却固执地坚守什么都不说。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欣儿，即使遭受那么大的委屈和危险，竟也无怨无悔。

　　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她？如此美丽，如此善良，如此多情。如果……如果她愿意给他爱恋，那么将有如天地间最珍贵的礼物，他再也不求其他。

　　可惜，她的心里似乎一直只有另一个男人……

　　该死的！去他的叶惊鸿！

　　萧允昊静静地将她的手举到唇边，仔细而轻柔地一根一根亲吻着。感觉到她闪动着迷茫不解的双眸，颤抖着身子想缩回手，他暗暗发誓——得到她的心，让她永远只属于他！

　　“你太勇敢了，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太过让人担心。”萧允昊的双眸紧缩着她。

　　“不……”洛薇的语气虚弱而不稳定，温热湿滑的感觉从指尖传来，他在吮吸她的手指，“你别嘲笑我了……我承认我是无知的、愚昧的勇敢，所以才一次次……一次次伤了自己，却仍然逃不脱。”

　　他在对她做着前所未有的邪恶举动，诡异的是还带着丝丝温柔。他是不是又有了新的花招，她不是已经发誓要留下了吗？

　　洛薇的心中还是难以克服猜疑和恐惧，如果他此刻的温柔只是一种诡计，又或是一种怜悯，如果他是想换个方式惩罚她，那么她会不会真被他的报复而粉碎成千万片？

　　看她洛薇柔弱的模样，萧允昊的心变得很软很软，手背熨烫着她的脸颊，食指滑过她轻轻颤抖的娇柔唇瓣。

　　“笨女人，你发誓不再背叛，我也可以发誓再不惩罚你。”

　　洛薇的眼里突然出现水雾，只能紧咬着唇，不让激动的情绪溃堤。听见他近乎真诚的话语，她的心一下子欣喜得想哭泣。天晓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上天的安排是多么讽刺，两人绕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竟然是回到了原点。

　　她先前紧绷的身子，在此刻缓缓无力松懈，软弱地叹息。她所倾心的叶惊鸿，她要寻找的麒麟石，又该怎么办？

　　“好了，我替你上药。”萧允昊抹去她的眼泪，缓慢地扶起她侧过身来。

　　刚要扯开她衣衫前襟的缎带时，洛薇突然按住他的手，“欣儿呢……让欣儿来帮我。”

　　“怎么了，还怕我看吗？你身上哪个地方，我没看过？何况这伤口，我昨天晚上已经……”

　　“不要……我只要欣儿帮我！”他的话让她想钻地洞。

　　萧允昊没有停下动作，推开覆盖在细致肌肤上的绸衣，不慌不忙道：“她被救出来的时候受了很大的惊吓，吃了药，现在还在睡着。你要去吵醒她吗？”

　　“那……我自己来。”洛薇稍一迟疑，他已把她抱起，让她趴在自己的大腿上。莹白似雪的臀部有些惨不忍睹，他的手指沾了药膏，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去。

　　她其实紧张到连呼吸都快停止了，脆弱的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栗，无奈接受他难得的好意。

　　“我都说了……我自己来。”她感觉自己像是待宰的动作，他的脸色凛冽而骇人。

　　“一定很痛吧！”萧允昊的手指落在她的肌肤上，退开了那件碍事的绸裤，让她无从逃避地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也暴露在他深沉如海的视线之下。

　　“萧允昊……”洛薇小声地唤着他的名字，语调中有着困惑与慌乱，脸蛋羞窘地红透。

　　“痛也是活该！”他沙哑地说，视线始终落在她的伤口上，没有半丝旖念。怜惜的视线与他冷漠压抑的语调形成强烈的对比。

　　“啊……”她小声地痛呼，其实他手指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了，比欣儿给她上药还要轻柔。

　　萧允昊几乎因为她痛苦的表情而僵住，手指在半空中停了一下，又坚定地落下。那谨慎的姿态像是在对待今生最珍惜的宝物，他从床畔拿起药膏，以棉布揉匀，淡黄色的药膏染上了棉布。

　　药膏是连皇宫里都缺少的珍品，是谷逸尘精心配置的良方，抹上去清凉，能快速止血止疼，还能促进伤口生肌修复，防止疤痕。

　　所以没过多久，洛薇感觉屁股不再发疼，反而有种冰冰凉凉的舒适。

　　偏偏这时候，那可恶的手指惩罚似的按了她一下，她立刻抓紧了他的大腿。

　　“可恶……你做什么？”

　　“让你记住点教训！”他熟练地替她抹完最后一处伤，轻柔地把那裤子拉高，继续道，“你信不信，我可以再在你的屁股上多加两巴掌，让你永远记住擅自逃离的痛！还有，屁股开花了也罢，你还拖着这身伤去花街晃荡，罪加一等，更是该罚！”

　　严肃的口吻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味，洛薇又惊又怕地缩了缩身子，嗫嚅道：“我就知道……你哪有那么好心……原来你都是假温柔！”

　　萧允昊没有解释，他曾经只咬住一块破布，亲自用小刀划开自己的肩头，从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取出断裂的箭头。那种彻骨疼痛一生难忘，可是，仍然比不上刚才为她抹药的感觉，几乎难以忍受……

　　“洛儿。”他轻抚着大腿上的娇躯，环绕住她纤细的腰，轻轻抱在怀中。

　　“还想怎么罚我……一起说吧！”洛薇赌气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又温柔呼唤她。

　　“今天起，我们重新开始吧！”他的眼中闪烁着让人沉醉的光芒，温柔而深情。

　　洛薇自然而然想起了过去的一年里，他总是用这样的神色看着自己，也想起在妓院里得救之后，他那稳定人心的呼唤，带来了不可否认的震撼。而此刻，他这句话突然打破了最近的魔咒，让她再一次贴近了他的心。

　　她还在思索着，他灼热的唇突然覆盖在她的唇上。她讶异地在他怀中瞪大眼晴，看进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遽黑眸，措手不及地只能承受他激烈的吻。

　　洛薇的唇上有着一道小裂伤，他吻着她，些微的疼痛让她瑟缩，却又被他撩拨起一股奇异的颤栗。她不自觉地喘息，更深地依偎进他的怀里，他的体温一丝丝渗渗进她发冷的身躯。

　　两人相拥，这些时日里，他们头一次如此坦然地接受彼此的靠近。她对他的恨转变成迷惑，而那些迷惑将会带着她往最诡谲的命运走去。

　　萧允昊命侍女送来药，待她重新睡着后才离开卧房。

　　门外，穆青笔直地守候在廊柱旁，看到他紧步上前。

　　“王爷……”他不安地看了眼主子的卧房，满腹劝慰的话语。昨夜在醉月楼看到洛薇被人困住的凄惨模样，他虽有同情，但更多的担心，一看到主子绷得面无表情的脸孔，就知道其实一直是这个女人在掌控王爷的心。

　　萧允昊背负着双手，两人一前一后走离卧房好远了才停下。他侧过身：“穆青，你想说什么，本王都知道。”

　　“那王爷还是决定把洛姑娘留在王府吗？”穆青直视着主子。

　　“昨夜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认为本王还能容忍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吗？与其让她在外面遭遇危险，还不如放在身边。”萧允昊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迟疑。

　　“属下知道……劝不了王爷，但是王爷您想想，这王府里对洛姑娘来说，也未必是最安全的呀！”

　　“你的意思是在本王自己的地盘，本王都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女人？”萧允昊皱紧眉，孤拔的脊梁透出冷酷。

　　“属下没那个意思，属下只是不希望王爷陷入为难。”穆青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将刚查到的事说出来，“听说洛姑娘在离开王府前，挨了板子……”

　　“此事本王已经知道，你不必多说。总之以后本王不在府里的时候，就由你来保护她！”

　　“请王爷赎罪，这个属下不能答应。属下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只负责保护王爷。若是王爷外出身边没人的话……”

　　“穆青！”萧允昊转过身来，大手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穆青，你跟随本王这么多年，还不明白本王的心思么？保护她不再被这府里的人伤害，这是本王对你最大的信任，也是命令！你敢不从？”

　　如此直接严厉而逼迫的话语，穆青低下头，抿紧了唇却不再敢反驳。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所以根本不能理解，一个只想着背弃和逃离的女人真的那么重要吗？

　　萧允昊拍了拍他，轻轻吐了口气：“好了，穆青，本王知道你的衷心，你不会让本王失望的。一会本王要进宫去，你就在房外守着，暂时别让其他人知道洛儿和那丫头又回府了。”

　　穆青看了看天色，疑惑道：“这时候要进宫？您不是说今天皇上没有召见吗？”

　　萧允昊点点头：“本王去跟皇上告假，这几天暂时不进宫了。”

　　穆青愣住，是不是自己想错了？主子专门跟皇帝告假，仅仅是为了陪伴受伤的洛薇吗？为何他觉得这一次，主子对洛薇的在乎比两年前更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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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