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薇理了理身上的粗布衣裳，长发整齐地披泻在身后，气质不由地多了几分优雅尊贵。她环视四周一眼，终于吐出一句不得不说的半真实谎言——“我是萧王府的人。”

　　“萧王府？”

　　洛薇听见厅堂里响起了明显的抽气声，不少色迷迷的目光直接变成了惊恐。在这都城里，谁不知道萧王爷的名讳？谁不知道萧王爷对府里的人都异常珍爱，不容许外面任何人欺负他们。

　　老鸨果然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变得结巴：“萧……萧王府？你是萧王爷的人？”

　　“没错。”洛薇没想到会有这等效果，立刻底气足了许多，挺起胸脯冷笑，“若我回去禀告王爷，说说发生在这里的事，你们猜会有什么后果？”

　　“哎哟……姑奶奶可千万别说，是老奴看错了人……”老鸨变脸比变天还快，讨好地陪笑。

　　“慢着！在下最近才去过萧王府做客，可没见王府里有你这样的丫头。”满脸胡子的男人却出声阻止，他细细打量洛薇，一只邪恶的大手粗鲁地捏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她滑嫩的肌肤上爱抚，细小的眼睛里投射出淫亵的意念。

　　“什么？假的？”老鸨的脸色由红骤然又变黑，扬手一巴掌朝洛薇甩过来。洛薇这段时日练出了对凶悍女人的防备本领，咬牙躲过，那一巴掌便落在她的肩膀上。老鸨气得破口直骂，抓住她的头发。

　　洛薇挣脱不开，下巴还被那个可恶的男人捏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对萧王府很熟悉吗？你认识王府里的每个人吗？是萧王爷把所有的女眷都叫到你面前介绍，还是我家夫人亲自说王府没我这个人？”

　　一连串反问，让胡子男人一时接不上话，只能阴沉着眼逼视着洛薇，“狡辩！你明知道……谁都不可能把萧王府的人全认识！”

　　洛薇不甘示弱：“那好，我家王爷半个月前回的王府，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去问他。还有，若是王爷没空，你也可以问穆青，穆青你总认识吧？王爷的贴身侍卫，他总不可能也编什么谎言吧！”

　　说着，趁他迟疑的瞬间，洛薇朝他的手背用力咬了一口，呸地吐出口水。背后抓她头发的老鸨见状，气焰霎时又消失了一半，愣愣地松开了手。

　　“你们最好马上让开。等我回去禀告王爷，此事怎么了结王爷说了算！”机不可失，洛薇鼓足勇气，壮着胆子大步朝门口走。

　　不过走了几步，马上又想起欣儿，脚步怎么都挪不开。不行，她既然进了这里，就得问清楚欣儿的事。

　　“姑奶奶还有什么事？”老鸨的笑脸让人惊叹她演戏的天分。

　　“刚才我说的欣儿姑娘，是萧王府里的丫鬟。她昨日出府后失踪，怀疑被人拐卖到了这里，所以我才乔装打扮出来寻她。”谎言越说越顺口，洛薇半真半假地说道。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老鸨生怕惹祸上身，连连摆手，“我们醉月楼绝对没有新来的姑娘，倒是对面的百花楼……她们经常做那种拐卖姑娘的勾当。”

　　“醉月楼只做骗人进门、再强迫欺辱、逼良为娼的勾当吧！”洛薇的语气比寒冰还冷，在萧允昊身边那么久，说话时该狠则狠的模样倒学会了几分。但她皱紧双眉，心下为欣儿焦急。

　　“这个……请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好奴……”老鸨开始抹着额头的冷汗。

　　洛薇没心思再搭理她，欣儿不在，她也不能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多逗留。万一被人发现刚才的是谎言，万一这话真的传到萧王府的耳朵里……思及此，她头也不回地跨出门槛。

　　“不对！抓住她，她说的是谎言！”胡子男人突然大声喊道，“萧王府里绝不允许女眷和丫头私自外出！若是寻人，王爷绝不会用这种方法……抓住她！”

　　洛薇发现身后追来了一群打手般的男人，其中还夹杂着老鸨气愤尖锐的怒骂声。心惊肉跳，忍住屁股伤口的疼痛，拼命往巷口跑去。她不能被抓住，不能！

　　看不清前路，街道愈来愈狭隘，夜晚的北风呼呼地刮在耳边。不知道跑得太久，她肺里的空气快要抽尽，喉咙火辣辣地疼，趴伏在昏暗的街灯下喘息，贪婪地呼吸。

　　“死丫头！看你往哪里跑！”他们很快追上了洛薇，架着她的胳膊拖到老鸨面前。

　　老鸨当众被她戏耍了一番，又惊又气，抓起脚上的绣花鞋奋力朝洛薇的头上砸去。

　　洛薇脑袋快速地偏开，那只绣花鞋正好从她耳侧飞过，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该死的丫头，连老娘都敢骗，看老娘怎么修理你！”老鸨狠命抓去了洛薇的长发，抬脚向她身上踢去。

　　洛薇颤抖地缩紧身子，不断挣扎着后退，奋力想甩开打手们的箝制。心中的恐惧满溢而出，她强烈的后悔如此冒然的逃跑，如今欣儿仍然下落不明，自己也可能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

　　“竟然说是萧王府的人！老娘就知道，萧王府哪有你这种粗野的丫头！”老鸨边踢边骂。

　　“你敢踢我……你敢这样踢我！我保证……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啊……”洛薇躲避不开，身上吃痛，忿忿地瞪着老鸨面目可憎的模样。在危急的此刻，她竟荒谬地怀念起萧允昊那个冷酷霸道的男人。

　　如果他在……

　　如果他在的话，如果他知道她在外面被人如此欺负的话……

　　他会怎么做？

　　“萧允昊……你在哪里？你来告诉她……告诉这些人，我洛薇是不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

　　洛薇大声地吼道，叫声中夹杂着痛苦。萧允昊，他会禁锢她，羞辱她，霸道地威胁她，冷酷地嘲讽她，但最起码不会虐打她。再者，他漆黑的双瞳里偶尔会流露一丝让她迷惑的情绪。

　　为什么这个时候，她会如此希望他能出现？

　　“他娘的，臭丫头！”胡子男人也追了上来，他算得上是萧允昊的一名旧部下，更不能忍受洛薇的这种当众欺骗。他挥起巨灵之爪，毫不留情地击中洛薇，打手们腮开，她娇小的身子打得横飞出去。

　　洛薇狠狠地撞上墙壁，猛然间感到昏眩袭来，后脑因为撞击而剧烈疼痛着，她忍不住呻吟。口里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猜想是因为刚刚那一击，口唇裂了道血口子。

　　还没能挣扎着起身，她的身子陡然被一粗壮的打手拎起，丝毫不知怜香惜玉地悬挂在空中。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里带着恶心的恶臭，以及强烈的酒精味。

　　“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戏弄老子。”胡子男人骂着，嘴角的淫笑转变成冷笑，“老鸨，这丫头今天晚上就归我了！”

　　“乌大人，这丫头得多受点教训。在楼里只要想出价的人都可以来睡她，让这丫头也尝尝被众人玩弄的滋味。”

　　老鸨的话让洛薇浑身凉透到底，强大的恐惧涌来。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在一家妓院里成为男人竞价的目标，不敢相信那些恶心的男人会如此疯狂，他们全都想着看戏，全都想把她当成发泄和娱乐的工具。

　　被拖回醉月楼里，洛薇的双手立刻被绳子绑了，脸色雪白，气若游丝。她听到嘲笑声此起彼落，听在耳里都是魔鬼的狰笑。她用尽力气踢蹬，却仍旧无法得到自由，过多的绝望淹没她。

　　到底是怎样的折磨，怎样的命运？

　　离开萧允昊的掌控，自己反而陷入更可怕的危机，但是留在他的身边，她又害怕地每天都想逃离……或许在离开萧王府的那一夜起，安全才真正离她远去，除了他的身边，她注定无路可去。

　　罔顾她的挣扎，叫价仍在继续。老鸨高喊着，想要将她的价值推高些。男人们愿意花钱，有时候仅仅因为是追求刺激。他们朝洛薇逼近，一个个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花娘们却不悦地被冷落在一旁喝酒，埋怨地看着男人们为了一个粗布野丫头而疯狂。

　　醉月楼的门被打开，两个高大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进入，外面大门被数十士兵包围，场子里的人却没有发现这些。

　　冰冷的黑眸扫射全场，当看见洛薇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紧捏颈子，悬挂在半空中时，阴狠的杀意从黑眸中流泄。

　　“他们全都该死！”话语一出，像死神的召唤。

　　“王爷不可冲动……”身边的侍卫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惊，他在主人的话语里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本王出万两黄金。”低沉的声音响遍醉月楼，所有人彷佛瞬间被点住穴位定住般，停下叫价的行动，转头看向门口。

　　成为众人焦点的萧允昊，缓慢地勾起嘴角冷笑。“不过话说回来，本王似乎没有出价的必要，那个女人原本就是本王的。”他挥了挥袖口，动作俐落得有如鬼魅，两柄亮晃晃的短刀从他手中疾射而出，一柄精准地穿透那名打手的手掌。

　　于此同时，刚才在旁边抚摸洛薇腰肢的胡子男人，瞬间也发出了凄惨的哀嚎，锐利的疼痛贯穿他的手腕。

　　所有人不约而同收起先前兴奋淫秽的表情，全都畏惧于这两个男人的气势，抖着身子往后退。

　　自称“本王”的人中，能有这等骇人气势的……绝对只有一个，来人就是萧王爷！那丫头口里所说的萧王爷！身为阳国人，大家听过太多关于这萧王爷的传闻，跟随在他身后的是死神的刀，没有任何人胆敢惹怒他。

　　洛薇喘息着，脸色仍旧是雪白的，柔荑覆在胸口，感觉胸腔里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不知是因为看到他的到来，及时救自己脱离险境，还是惧怕重新回到属于他的囚牢。

　　虚弱的身子几乎支撑不住，额头的血丝流到了眼角，模糊了她的视线。

　　他走了过来，众人畏惧的躲避，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没有任何人敢开口多说半个字，全场连呼吸声都神奇地静止了。高大的身躯散发威严、霸气，不容逼视的冷酷，让厅堂霎时显得狭隘，灯光在他冷沉骇人的五官上落下阴影。

　　阴影落在洛薇的身上，她仰起头来，看进那双冰冷的黑眸里。

　　“你……可算……来了……”干哑的嗓子里吐出沙哑的声音，她露出笑容，双手被绳索绑着不能动弹。否则她会情不自禁朝他伸出手去，想告诉他——幸好，你来了！

　　后脑勺剧疼，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从他的黑眸里看到了惊人的怒气，也隐约看到了一丝不可能存在的心痛……

　　萧允昊解开她的绳索，伟岸的身躯有丝轻不可察的轻颤。他锐利的视线在她身上游走，不动声色审视着她所受的伤。其实，一眼看见她唇畔的血迹时，狂烈的怒气就差点掌握了理智，深黑的眸子里有死神的影子。

　　他弯下身子，缓慢地勾起她的下颚，用拇指抹去她唇瓣上的血。

　　“如果本王没来呢？”他很轻很轻地问，粗嘎的嗓音从紧缩的喉头溢出。

　　洛薇低下头，娇小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而后笑颜如花：“那就永远都见不到我了……”

　　他的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双手用力抱住她，紧得她差点窒息。他在她耳边粗吼，带着惯有的威胁：“你敢！”

　　“呵……我无路可走……”她瑟缩着，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从未如此觉得安心。原来不只是人的习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连人的心情和喜好，也会随之改变。

　　此一时，彼一时，不曾料到她最恨、最想逃离的人，这会是她最需要最信任的人。她无法思考充斥在心口的是喜悦，还是为重落入他手中的恐惧。但是，她不能否认，因为他的到来，她的眼泪会忍不住夺眶而出。

　　萧允昊漂亮的薄唇弯成一个笑，他手拂过她额前的发。“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记住！世上的路很多，但不要傻得选择一条绝路，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他说完，眼神狠厉地扫过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老鸨，以及手腕被刀刺穿却大气不敢出的胡子男人。他也是警告他们，绝路是自己选择的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得了！

　　洛薇的意识随着视线的模糊，而逐渐涣散，只感觉他的手纠缠她的发，靠近她的脸庞，两人的呼吸交融着。想起刚才那一幕，她手脚难以控制地发抖。

　　他的手来到她嘴唇的红肿伤处，眯起的眸子里有着愤怒。

　　“求你……找欣儿……”洛薇讷讷地请求，全身疼痛，在晕厥过去之前她全力请求，“去找欣儿……欣儿……”

　　“我不会帮你去找她。”萧允昊面无表情道。

　　“你……咳咳……你……”洛薇努力提起一口气，他怎么可以真这样无情？那他还来救她做什么？她气极了，开始推他。可是，她那么微不足道的力气，根本对他无关痛痒。

　　萧允昊冷冷地锁住她快要涣散的瞳孔，一字一字道：“除非你发誓——这辈子再不逃离本王身边。除非本王甘愿放你走，否则你就得心甘情愿留下！”

　　“你……你……好！我发誓……从此再不离开，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洛薇快要无法呼吸，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同样卑鄙，都不愿意做出牺牲和退让，找尽机会牵制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整个世界都该是服从他。

　　他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笑容迷人，铁钳似的双臂环抱她的身子，靠近她小巧的耳朵，低声补充道：“违背誓言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什么是最惨痛的？在你身边……我不断在付出代价。”她叹息地闭上眼睛，处在强烈地昏眩中，双手紧握着他的衣襟，像是只能依附他，

　　萧允昊终于抱着她站起了身，他太过习惯亲手争取想要的一切，太过习惯一步一步让一切臣服在自己脚下。然而，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牵动着他的理智，缓慢地穿透了他滴水不漏的自制。

　　她，是他狂妄自我的世界中难以掌握的那个异数。这个美丽又倔强的女人对他而言，其实是个太大的弱点，但是他偏偏舍不下她。她的叛逆里包含着太多的秘密，她的过去神秘得让他忍不住探索。

　　原以为她已经认命屈服，没想到才回到王府半天，她就在他最没有防范的时候，挣脱牢笼，远远逃离。这一次，她的逃亡行动激出他体内最可怕的怒意。听到母亲大人的话后，他无法原谅她，发誓即使将都城翻个遍也要找出她！

　　如果不是皇帝接连找他入宫议事，他早就每天亲自带着兵马踏破都城的每个角落，又怎会等到她出事才赶到？

　　幸好……

　　幸好他在今天晚上跟穆青在旁边的街道巡查，有人跑来报告，说某家花楼里出现一名自称是萧王府的女子。否则如果错过了今晚……萧允昊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萧允昊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很紧，低头看了眼怀中已经失去知觉的女人，冷眸扫过在场的每个人，不轻不重地下令：“穆青。”

　　“属下在。”

　　“安排人全力寻找欣儿。另外，即刻封店！三日内男的发往边疆为奴，女的充当军妓！至于乌大人之辈——身为朝廷命官，公然欺凌弱孺，逼良为娼，违反军纪，马上押回，明日斩立决，以儆效尤！”

　　身后响起一片后悔不已的跪地求饶声。

　　萧允昊抱着她，再也没人敢有半点阻拦，伟岸的背影消失在街头。夜晚的冷风让洛薇的意识清醒了一点，她在他怀中挣扎，一时间不知身在何方，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四周的景物，光线太暗，映入眼帘的是他冷峻的下颌。

　　她才一点点回过神来，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欣儿……”洛薇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我保证，等你睡醒就可以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欣儿。”萧允昊肯定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月光穿破乌云，照在他的面容上，每根线条都绷得死紧，他体内想杀人的愤怒还未完全消退。洛薇喘息了一声，眸子浮现希望的光芒。

　　这一刻，她信他。

　　这一刻，她也只能信他。

　　她的眼里有泪光，被他结实有力的手臂横抱着，貂皮风衣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她的视线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尽管他只是坚毅地目视前方，稳稳地走着路，她仍然感觉到这具男性起伏的胸膛里，隐藏着不愿为人知的怒意。

　　他应该愤怒吧！她和欣儿宁可冒着死亡的危险，也要逃离他，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她知道，逃离不到半个月又回到了他的手里，那让人死去活来的三十个板子算是白挨了。然而为了欣儿，她认命……

　　被她一眨不眨地紧紧注视，萧允昊终于低头，发现她的面容竟比冰雪还要苍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霎时涌出了担忧，几乎忘记要掩饰。

　　可惜，洛薇气息太虚弱，夜晚天色又那么黯淡，她根本没看到他眼底的担心。

　　“欣儿不会有事。”萧允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再强调了一次她最担心的事。

　　“谢谢……”洛薇恩怨分明，一事归一事，今日晚上的事无论如何不是一声“谢谢”可以表达。

　　“恩。”他毫不客气地接受。

　　旁边的侍卫把马牵了过来，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背。

　　寒夜里，萧王府的女人们大抵已经入睡，萧允昊直接将洛薇带回了自己的天啸阁，没有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