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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弯月之夜2
作者:奇书123 时间:2018-05-18 03:29 字数:5206 字

  走廊外,白狐正津津有味的默读着课本。作为镇小学校长和老师寄予重望的尖子生,白狐靠的是天资聪明和自己勤奋。在白狐十三岁的展望中,很直白也很简单:考上县中学,再考上省大学,为校长和老师争口气。

  懂事的白狐知道,校长室的电脑,可真是全校的宝贝疙瘩,不说一般同学,就是老师们,也极少有机会伺候摆弄。可是,校长却任由自己玩于掌中,只有一个规定:不得因此耽搁学习,影响成绩。

  “白狐,真努力啊,读什么呢?”

  白狐回头,原来是那个标致的女所长。“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哩?”

  “你登记时身份证上不写着,哈,这么快就忘啦?”

  女所长拎着一块长木条,木条上穿着一长串圈钥匙,折射出锃亮的光泽:“十三岁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白狐,你几岁上的学哦?”

  “八岁,你哩?”

  白狐不喜欢复习时被人打扰,可也懂得这是在城里,和城里人说话要有礼貌,再说,爹爹也时常提醒着呢。想想,紧接着又补上一句:“姐姐,你真好看。”

  出于一种女孩儿本性,漂亮的白狐,自然也喜欢漂亮的对方,却不知自己由此化解了一场意外。同样是出于女人天性,年轻漂亮的女人,对比自己年轻漂亮的同性,基本上都怀有莫明其妙的嫉恨。

  自胡局带着父女俩跨进殡仪馆起,白狐的懵懂和沉默,就成了馆里女职工交头接耳的重心。

  确切的说,胡局和白狸之事,民政局内早己人尽皆知;白狸难产死亡,有人幸灾乐祸,更多的却是沉默不语,坐山观虎斗。

  因此,屠龙和白狐一出现,大家就窃喜:电影上演啦。

  一直暗恋着胡局的女所长,看到婷婷玉立的白狐,就充满了酸涩和敌视。早听说白狸的女儿了得,还以为不过是一介虽有姿色,但土里土气的乡村小女孩儿。

  可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水灵灵极限漂亮,且聪明伶俐的少女。除了衣服阵旧一点,看不出有哪一点比自己逊色。因此,女所长就对白狐怀有了敌意。登记写房后,瞅胡局信领着父女俩上楼,女所长就捧腹大笑:“哈哈哈,老娘这回总算开了眼界,父女同房?真是土农民啊1

  几个女招待员投着顶头上司的欢心,也挤眉弄眼,哈哈大笑:“柳所,你说这父女是关了灯脱衣服上床,还是开着灯钻进自己的被窝?”

  “柳所,那傻妮挺喜欢自己老爹,是不是不想找男人了啦?”

  “柳所,半夜你去敲门拎水瓶,看父女俩在做啥?”

  好半天,胡局才匆匆下了楼,看也不看柳所长一眼,拔腿便走。一面和手下聊天,一面眼巴巴瞅着楼梯口的柳所气不过,追上去:“胡局胡局,局办发了个新通知,你知不知道?”

  胡局停下:“什么新通知?”

  柳所递过一大张纸片,故意提高嗓门儿:“这儿呢,你听听这第七的条,严禁卖淫嫖娼,坚决打击黄赌毒,坚决维……”

  胡局一摔手:“莫明其妙!神经病!”

  夺门而去。柳所讨了个没趣,再瞟到手下幸灾乐祸的暗笑,对白狐的无名火,越加腾腾燃烧。

  看看夜深了,柳所便习惯性的拎了钥匙,开始了例常巡视。柳所明白,莫看手下这些女员工平时间和自己挺凑乐的,实际上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浅市是个七十多万人的地级市,农业人口占了一大半。因此,浅市的殡葬工作,一直是拖累省里的老大难问题。

  换届选举后,由副提正的胡局立志要干出番新成绩,一个报告打上去,市殡仪馆获得立项动工,并按胡局的设想,配上了招待所。

  于是,本是局办副主任的柳所,便以其无业姐姐的名义,承包了它。好在局办副主任的工作本来就不多,那个老女主任又喜欢大权独揽,乐得副主任三天打鱼,二天晒网。

  于是,柳所成了三分心在局办,七分人在招待所的私人老板。这倒符合胡局和上面市场化办招待所的意图,管她是谁?只要按时上交承包款就行。所以,这一溜十七个女招待员,都是柳所亲自到人才市场,面试招聘的合同工。

  在和私人老板的博奕斗志中,合同工们众志成城,同仇敌忾,怠工方法多多,令柳所伤透脑筋,防不胜防。所以,晚上的巡视,就成了柳所的习惯成自然。

  果然,一楼保安室,值班保安约了丧属喝酒侃大山,室内酒瓶斜歪,烟头遍地,乌烟瘅气,柳所当场将保安撵了出去。

  在二楼开水房,当班女工睡得扯呼流口水,被柳所抓个正着,斥责加罚款,不提;三楼洗衣房,空无一人,灯火辉煌,新进口从没用过,摆着撑排场的连排大功率滚筒洗衣机,居然哗啦啦的滚动着。

  气得柳所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先抢步关了洗衣机,再气汹汹的顺着走廊过来,要找三楼的当班女工说聊斋。结果没走几步,一眼就看到了倚栏默读的白狐。怒火中烧的柳所,原本是打算借此好好教训这傻妮,出出心里的乌气。可没说上二句,白狐无意中一句:“姐姐,你真好看。”竟然让她怒气顿消,满心欢喜。

  满足了虚荣心的柳所,忽然发现这个来自黄土高原的白狐,非但不讨厌令人喜欢,而且特楚楚可怜。想想不过才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从此没了亲娘,柳所心里的母性,油然而起:“唉白狐白狐,你可真用功啊,折腾了一整天,不累吗?”

  “累哩,可我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哩,老师说,做业没做完,不能睡觉哩。”

  “傻白狐,你不是请了假吗,请了假老师还给布置作业?”

  “没,我自己想做哩。”

  柳所更加感概。她早知道许多农村的孩子,为了考出来拼死读书的励志故事,网上和大报小报还有电视台,都不时报道着呢。可没想到,白狐就是这么一个勤苦读书的女孩儿。

  “可怜的孩子,亲娘都没啦,奔丧还这么拼命复习,都怪命不好,生在了农村啊!”

  柳所这么想着,伸手抚摸着白狐的头发:“白狐,要复习怎么不在屋里啊,屋里的灯光要亮得多。”

  “爹爹睡了,我又弄不来开关哩。”白狐有些不好意思,她在暗自埋怨自己真笨。

  柳所听了越加感叹不己:瞧,多质朴老实的孩子,要是城里这种年龄的女孩儿啊,哼哼,保会找一千个借口,说得天花乱坠。

  “白狐,这样吧,跟姐姐到所长室去,所有室有台灯和暖气,还有电脑。”

  “天爷,还有电脑哩?”

  白狐双手一拍,高兴得跳起来:“我可以上网了哩。”

  这让柳所一怔:“白狐,你上得来网?”

  “嗯哩,我就经常在校长室的电脑上网聊天哩。姐姐,你真好!”

  进了一楼所长室。见到棕色办公桌上的宽屏液晶,白狐就忘情的扑了上去,熟悉的握着鼠标,点开一个又一个网站,大呼小叫,乐此不疲。

  柳所微笑着,倒上二杯酸奶,端来点心,放在白狐手边,然后自己端上一杯:“白狐,边喝边吃边玩电脑,吃得惯大城市的饭菜吗?”

  白狐也不客气,端过酸奶就喝,拈起点心就吃,一面兴致勃勃的盯着电脑屏幕,一面哼哼叽叽的咕嘟:“惯哩,习惯。”

  其实,白狐的性格,也就是其母性格的延续,警戒心一放松,话茬儿一打开,就人来熟,自然热,天真率真的心性,卓然而现,一揽无遗。

  大凡女孩儿在一起,特别是双方都放松的女孩儿,无话不说,无密可保。

  反正,个多钟头后,白狐扑在桌面上,哭红了眼睛。柳所这才惊觉自己这祸事儿闯大啦,弄不好,白狐真会出什么意外的。

  她暗恨自己包不住话,后悔得直揪自个儿头发:“白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别人的话,不一定真。你娘和胡局的关系是正常的,一准是别人妒忌你娘乱说的。”

  “鸣,娘哩,娘哩!”

  “唉白狐白狐,听姐姐说,你娘是急病抢救无效死的,不是难产。真的不是难产,唉,她和谁难产啊,你不想想,你爹在千里之外,这怎么可能啊?”

  结果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她哪里知道,白狐早己对娘因难产致亡,在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鸣,娘哩,娘哩1

  “唉唉,白狐白狐莫哭了,夜深人静的,哭得我心乱蓬蓬的。都怪姐不好,都怪姐姐道听途说。鸣,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啊?”

  又急又怕的年轻女所长,居然一蒙脸,也开始鸣咽。一只手,轻轻碰碰她,柳所松开双手,白狐正拈着几张柔纸,举在她眼前:“姐,擦擦,我不哭哩,你也不哭行哩?”

  柳所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白狐:“白狐啊,你啊你啊!鸣!”……

  二女孩儿安静后,白狐就毅然站起来,收拾着自己的课本,说:“不管怎样,娘到底是我亲娘,我相信她不会做丢人现眼的丑事哩。姐,你肯帮我哩?”

  “帮你,怎样帮啊?”柳所心虚虚的,看看外面墨黑的夜空,听听呼呼摇滚的松涛:“白狐,你说吧。”

  “我想最后去陪陪亲娘,我知道明天爹一签字,娘就没哩,我就成了无娘的孩子了哩。”

  “可怜的孩子啊!”

  柳所大恸,又一把抱住了白狐,将她婴儿般偎在自己胸口:“可怜的孩子,鸣,好好,姐陪你一起,我们一起去。”

  身在民政局,耳濡目染,她当然明白狐的意思,满口答应。于是,二女孩子出了门,朝山前的陈尸室奔去。保安开门后,见是局办副主任兼招待所所长,惊问:“柳主任,哎柳所,你这是?”

  “这是白狐,认识吧?”

  柳所拍拍白狐肩头:“白狸的女儿,和她爹一起来的。”

  “认识!她这是?”

  “最后陪陪。”

  保安无话,犹豫不决。尽管这事儿在殡葬馆是严厉禁止的,可总有抵不住丧属哀求和金钱的人。一些与亡者情深的丧属,总是想方设法说动值班保安,进到亡者的棺边,自带被盖花束,摆上酒菜水果,伴着死去的亲人,不闭眼的坐上一晚。

  当然,也有丧属目睹亲人面容,经不住内心痛苦的折磨,闹出些当场昏厥,发病甚至陪同亲人而去的悲剧。所以,局办和殡仪馆,都视为行业最大的禁忌,又是条例又能是会议的,再三告诫全局干部员工。

  然而,在市场经济下,冒险吃河豚,毕竟不断发生。“我记得你还在试用期吧?”

  见保安无语也不让步,柳所轻轻问:“姓什么,多大啦?”

  “姓高,就是高大的高,二十一啦。”

  一提这事儿,小保安激动起来:“柳主任,您给说说,我来了三年多啦,一直不转正,这公平吗?不就是我没钱请部长喝酒K歌蹦迪,妈的,我算看……”

  “包在我身上。”

  局办副主任笑笑,白狐看见她黑暗中一口整齐白洁的牙齿:“去拿二张毛毯来,快一些。”

  “好的1

  小保安大喜,转身就跑。柳所将白狐领进里间,屋里冷浸浸的,冰棺发出的电流声,嗡嗡嗡的轻响着,冰棺的轮廓在幽暗中,隐隐约约,恍若一个幽灵,格外令人恐怖。

  白狐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抓紧了柳所的胳膊肘:“姐姐,我怕哩。”

  “不怕,姐在你身边,那是你亲娘呢。只是,记着我说的话,不能哭出声,也不能开灯。去吧。姐等着你。”

  说话间,小保安拎来了毛毯,柳所递一张给白狐,自己铺一张在地,顺势坐下休息。

  近了近了,白狐终于爬近了冰棺,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了亲娘美丽的容颜。

  对亲娘的渴望和思念,战胜了恐惧,十三岁的女孩儿直直的跪在棺边,泪水直淌:“娘哩,娘哩,我是白狐,我来看你了哩。娘哩娘哩,你怎么不说话哩?我有几年没看见你哩,你总是回来住几天就走哩,鸣,鸣,亲娘哩,我的亲娘哩,你怎么睡在这儿哩?这儿不冷哩,你不怕哩?起来我们回家哩,鸣!鸣!娘哩,告诉你我的学习很好哩,每次考试都上了100分哩,鸣鸣,娘哩,我的亲娘哩……”

  黑暗中,柳所提心吊胆的听着,伤感不己,泪水横流。作为局办副主任,这种违规对她来说己不稀罕,可为丧属的哭诉而流泪,却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

  同是女孩儿,更知道女孩儿生存的艰难,特别是一个黄土高原上的十三岁小女孩儿;再想想白狐失去亲娘的心情和以后的生活,柳所是肝肠寸断,不能自禁,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尽自己的能力帮助白狐,把可怜的白狐,当做自己的亲妹妹……

  鸣!鸣!奇怪,谁在自己低声啜泣?柳所扭头,小保安正站在自己身后,那哭声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小高,你,你不能哭啊。”

  柳所忙伸手碰碰他:“唉,你干什么,要闹出事来吗?”

  “柳,柳主任,这太,太惨了,才十三岁就没了妈,鸣!柳主任,你不知道,我,我也是十三岁,鸣,就,就没了妈,鸣。”

  “唉,行了行了,你要坏事的。”

  柳所突然停止了劝说,一弯月芽从铅云中徐徐游出,银白的月光,刹那间照亮了大地。小高保安和柳所都呆住了,不约而同张大嘴巴,盯着弯弯的月芽。

  “柳主任,怪了怪了,三月天,出月芽,这可是从来没有的的事啊1

  小高气嘘嘘的低语到:“怕是要出什么事了?”

  柳所急得胳膊肘儿向他肚皮一戮,朝前面的白狐呶呶嘴:“你干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想惹祸?”

  小高保安吓得一抖动,不言语了。室里一片肃然,银白的月光照着白狐,再反射在冰棺上,折射出神秘玄幻的淡暮:“娘哩,亲娘哩,你走了,留下我咋办哩?我要跟你一起去哩,我知道那个世界很安静,那个世界没有冬天,只有春天哩,你带我一起去哩……”

  小高保安突然蹲下,靠近柳所:“柳,柳,柳主任,你,你看那是什么?”

  柳所也一下抓紧了他的双手,浑身颤抖,变了声调:“看,看到了,是白,白色的狐狸,你,你看,是不是啊?”

  果然,在二人面前,出现了一只白色的狐狸,尖耳狐嘴红眼,浑身雪白无杂,毛茸茸的尾巴,垂拖在地,四肢拥抱着冰棺,悲苦嚎叫。柳所嘎的声,昏厥在小高保安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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