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被几个人围住了。
确切的说,是被同龄的五个少男少女,恶狠狠的围住了。
刚才,屠龙因着要听胖大妈的唠叨,让白狐自己到处逛逛,可别走远。
白狐虽然心里老大不高兴,可仍然乖巧的向胖大妈和老伴儿问了好,就朝前蹦去。
她虽然同意爹的说法,可却暗地认为,城里的火烧云,也有着家乡夜空所没有的奇异艳丽,这一点十分不同。
比如,无论春夏秋冬,家乡的夜空总是空荡荡的,望上去总是一片阴郁的苍茫。
苍茫之下,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那连绵不断的黄土高原。
可城市夜空呢,却被高楼的灯火映得明亮。
各种形状的云层,在楼群灯火的辉映下,呈现出不同的意像。那夜风一吹,云层又恣意变化,狮子变成了老虎,高塔变成了波浪……
现在是早春。
如果进入深春初夏,还有斑斓的秋天,啊哈,还不知道有多么变化无穷哩?
白狐在网上看过,城市的夜空不但美丽,城市的夜生活也更绚丽多姿,不像家乡镇上,百把米长的街,一眨眼就逛完了,没多大乐趣。
砰!天空突然炸开了火花。
一瞬时,火花成雨状散开,桔黄色的雨点洒了下来,引起地面一片欢乐的惊呼。
砰!又是一朵。
火花散成翠绿色的柳条,婆娑起舞,姗姗坠落,地面又是一阵尖叫……
白狐高兴得连连拍手,看着,追着。
不知不觉的离灯火辉煌的高楼,越来越近。砰!砰!砰!赤橙黄绿青兰紫,高高低低呈异彩,远远近近各不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紧接着,29层高的大楼,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噼噼啪啪的爆炸声。
二行深红色的火焰自上而下燃烧。
一行巨大的金黄色字卓然显现“庆祝玫瑰商城昌隆五周年!”
人群忽然发出了更大的欢呼。
一阵飞机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很快飞临人群上空,开始盘旋。人群开始拥挤和相互推掇,白狐差点儿被人流卷倒。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远离了爹爹,来到了玫瑰商城。
可不待她回过神,无数双手朝天举起,疯狂的开始抓夺什么?
白狐也机械的举起双手,幸运的抓着了一个小彩包。
接着又是几个小彩包砸在她头上。
白狐闭着眼睛又一抓,居然抓住了二个小彩包。人群更快乐,也更疯狂了。人们笑着,尖叫着,你推我挤,我撵你追。
一时,犹如沸腾的大海。
无数的沙丁鱼时而聚成一团游弋。
时而散成小堆蹦跃……
“踩死人啦。”
终于有人发出了恐怖的惨叫:“不得了啦,踩死人啦,救命啊!”“踩死人啦,警察,快叫警察。”“哎哟,妈妈,救命啊!”……
一切平静下来后,白狐早置身人群之外。
她高兴的拎着三个小彩包,心有余悸的朝忙乱的人群瞅着。
幸亏她是黄土高原的孩子,抓得三个小彩包后,就拼命朝外挤。
身体素质很好的白狐挤出了人群。
那些不知足贪心的城里人,仍然亢奋地或披头散发,或大汗淋漓或穿着袜子,叫着,追着,抓着,直至惨剧发生警察赶到后,仍没停止……
当晚,惨剧发生。
当晚,浅市GDP的小数点,行业老大和利税大户,中澳合资的“玫瑰商城”,庆祝其成立五周年。
它不顾管理部门的三令五申,违规动用直升飞机散发礼品。
造成群众蜂拥争抢,当场踩死五人,重伤二十七人,轻伤百余人的重特大事故。
消息传出,全城震惊,省委和国务院的工作组闻风而动,迅速杀到。商城被责令停业整顿云云,暂且按下不提。
再说站在人群之外的白狐。
她手里拎着三个小彩包。
先小心翼翼的拈拈,然后举在自己眼前细看。
但见一朵鲜露欲滴的红玫瑰苎光纸,被细心的折成八楞形状,一条纤细的小红绳,先被扎成一个小小的中国结,再拴在其中一个楞尖上。
光这包装,就让白狐爱不释手。
摇摇,里面轻轻作响。
白狐另外拿起一个。
一样可爱的包装,这次苎光纸上印的是憨态可鞠的泰迪熊,棕色的小熊笨手笨脚地仰翻叉,仿佛在喊:“白狐姐姐,救命啊!”
摇摇,没有响声。
白狐举起了最后一个。
只见无数只紫色的千纸鹤,飞翔在苎光纸面。
鹤与纸的玫瑰红色相交相辉映,在明亮的灯下,发出了格外美丽的光泽。摇摇,没有声响。
现场一片忙乱。
警灯,救护车灯,匆忙的跑步声和呻吟声,此起彼复。
“小姑娘,站一边,站一边去。”二个高大的警察,拉着个骨碌碌直转的大轴团,布着警戒线走过。
白狐就听话的往后退,不小心撞到一个软绵绵的身子上。
“哎哟,小姑娘,踩到我的脚啦。哎,是你,白狐啊?”
白狐扭过身,高兴的叫起来“姐姐,是你哩,你也来看热闹哩?”柳所啼笑皆非,扶住她,指指停在最外面的殡葬车,小声说:“运,运,懂了吧?”
白狐似懂非懂。
可跟着点头。
柳所一眼看到她手中的三个小彩包,叹口气。
“你也来抢这个?好险,幸亏没出事儿,你爸呢?”“在宿舍等我哩,让我不走远,结果我阴错阳差的走到了这儿,还抢到了礼品。”
白狐笑笑,举举小彩包。
漂亮的小脸蛋上满是欢喜。
“姐,你猜,里面是什么?”
柳所摇摇头,掏出手机看看:“九点多啦,白狐,你该回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免得你爸爸着急。”
“好的,我马上走。姐,给你一个。”
白狐举起小彩包。
“你随便选,看你运气好不好?”
柳所蹲下,扶着白狐双肩:“姐不要,你拿回给爸爸吧。哎,要不这样,”她站起来,东张西望,忽然挥手:“过来过来!”
小高保安就屁颠颠的跑了过来。
“柳主任,有事儿?”
“把白狐送回她爸爸那儿,快去快回。”
“这个,唉姐啊,出发前胡局可是打了招呼的,”
“屁!胡局打个屁也香?”柳所瞪起了了眼睛,嗔喝到:“快去快回。”“是!”小高保安就习惯成自然的立正,敬礼。
然后对白狐笑。
“白狐妹妹,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狐就把一个小彩包硬塞到柳所手里,转身跟着小高保安走了。
“哎,白狐,你怎么一个人跑来抢礼品,这太危险了。”
小保安领头,白狐跟在后,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松软:“你没见那几个被踩死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那是他们太贪心,从天而降的礼品,抢一个是一个哩。”
白狐一语中的。
她骄傲的看看自己手中的小彩包。
“老师说,不懂得抑止,就是疯狂,疯狂怎么不出事哩?”小保安扭扭身:“白狐,看不出你小小年纪,懂得比我还多呢。哎,你真是十三岁?”
“我说的是实话,你咋不相信哩?”
“唉,十三岁就,白狐,你不知道吧,七年前我妈离开时,我差点跳了浅河。
唉,你可比我坚强多啦,我真是佩服你!以后有事儿,找我。”
四周一片寂静,那片辉映夜空的灯光,远远的落在了身后。
白狐忽然笑了:“找你,找你干哩?”“嗨!打架啊,吵嘴啊,扯皮啊。嗯,还有许多许多,找我都摆得平,哎等等。”
小保安停了脚步,掏出手机。
“你好!胡局。”
“我不好!高加同志,请问你的位子应该在哪儿?现在你又在哪儿?”
白狐朝他看看,小保安紧张的立正,骨碌碌转动着眼珠子。
然后,小心翼翼的回答:“是这样,胡局,我,我拉肚子,现在厕所蹲着哩。”“哦原来这样?嗯,好,拉完就回,一个萝卜一个坑,再见!”
“拜!”
小保安收了手机。
揩揩额头,又瞧瞧前面的星星点点,有些犹豫不决。
“白狐,你爸爸就住在那儿?”
“是哩,保安哥哥,你回吧,没多远了,不然,胡伯伯要生气哩。”“那,那好,你快啊,别再贪玩啊。”保安终于一咬牙,叮嘱了又叮嘱,然后扭头就往回跑。
瞅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白狐这才往回走。
她知道,星星点点之中,有爹爹关切的眼睛和焦急的等候。
她想:这次倒霉了,爹爹怕是要骂我哩?
我十三岁啦,还给爹爹添麻烦,真不应该哩。
在白狐的记忆中,长这么大,被爹爹骂,只有一次。那是娘最后一次回来,一住下就和爹爹吵嘴。
屠龙哀求她轻一点。
说隔席还有孩子。
娘竟然回答:“那个孽种就不该生下!
你欺侮我当时年轻,什么也不懂。
所以才弄得我跟着你吃苦受穷,我受够哩,我也是人,我得要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被你和孩子缠住,我恨死你哩……”
白狐的眼泪,当时就流落成河。
白狐蜷缩在被子里强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第三天一早,娘就跟着起来了。
白狸唤过正在升火蒸窝窝斗的女儿,递给五百块钱,然后搂抱着她。白狐紧拈着还带着娘身上体温的钞票,任她抱着。
长期的分离与冷漠,已让曾经在梦中是那么渴望亲娘的白狐,感觉不到一点儿激动。
嗒!
什么东西滴在自己发上?
白狐抬头,亲娘满眼泪花,正深情的瞅着自己。
半晌,亲娘哽咽着说:“白狐,钱拿着,自己买衣服和东西吃。不要怪娘,娘身不由己,谁,谁让我们是女人啊?”
说完,泪花盈盈的亲亲白狐。
拎起小皮包推开房门,溶入了灰白的晨曦。
当晚,白狐把拈了一天的五百块钱,交给爹爹。
忍不住啐到:“爹,那个臭女人给的,我嫌脏哩。”
谁知爹爹手一抖,竟然厉声训斥:“你说什哩,谁是臭女人?那是你娘,哪有女儿这样骂亲娘哩?我看你是越长越不懂事哩,讨打哩,你真我失望哩。”
“小妞儿,一个人呀?”
白狐吓一跳。
哎呀,什么时候身边围上了五条黑影?
领头的小子一头黄发,花衬衫领翻在便装外,手指间夹着支烟卷儿,看样子,也不过十三、四岁。
“好漂亮的妞儿,哪来的?”
镇小学的领唱和长跑冠军,不是外人所想像那样脆弱胆小。
白狐瞪他一眼。
“关你什事哩?滚开!”“关你什事哩?好土好土,一定是乡下人。”黄发嘎嘎嘎的笑起来。散在四周的人影都聚了过来。
白狐这才看清楚,四男一女,全是同龄人。
“搜!”
黄发笑罢,一摆手。
“妞儿,交出你抢的礼品我们就拉倒,要不然,哼!”
女孩儿的本能,让白狐立既往那个同龄女孩儿身边移,可她没想到,等她快拢时,女孩儿竟然一把揪住了白狐头发。
然后,啪啪就是二耳光。
“想跑,怕啦?交出你的小彩包和身上的钱,要不,我这些哥儿们可不会怜香悯玉的。”
意外挨了二耳光的白狐,一反手,也揪住了她的头发。
可紧跟着就被黄发一脚蹭在屁股上。
“他妈的,敢打我们大姐大,还敢还手,不想活啦?兄”突然卡壳,哑了声,哇的跌了出去。
白狐站稳瞧瞧。
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不知从哪儿钻出?
正威风凛凛的拉开马步,挥起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