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屠龙和厨师长赶到了伙食团。
长期的磨合习惯成自然,大伙儿都在各自忙忙碌碌。
跳跃的火光,腾腾的热气,叮当的脆响和鼓风机的轰鸣,充沛着整个空间。
要说屠龙完全不动手,不上灶,其实也有点夸大其词。
一般来说,早上和中午最忙的时候,屠龙都要自觉去摸到,然后才一摔手,钻进保管室休息喝茶。
不过最忙也就个把钟头。
然后是绵长长的工作时间。
这颇有点像胡局。
平时把大家的工作安排好后,自己就坐进了局长室,由局办主任和各头儿,领着众部属按部就班,晃晃悠悠的打发着日子。
可是,屠龙不是胡局。
伙食团炊事员也不是知书识理,懂厉害,识大体的公务员。
炊事员么,当然只看得到眼前利益,只讲得出个平均和服气。
屠龙没回乡养病时,与大家朝夕相处,耳鬓厮磨,且身士先卒,众人看在眼里,除了感恩,就是服气。
可现在不同了。
屠龙回乡养病,一去五年,原有的感情自然逐渐淡薄。
更关键的是,近五年的时间以来,大家重新形成了对厨师长的感恩和服气。
自然对突然归来的旧主,另眼看待。
要说这屠龙,本不过是腰椎尖盘严重移位,如果认真休息,好好医治和调养,也不过半年一年时间,就可以痊愈。
但是,他被白狸伤透了心,气蒙了眼。
实在不想看到自己的老婆和狗日的胡局,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可又实在舍不得一刀两断,各自东西,终日焦虑烦躁和长吁短叹。
更重要的是,医病的钱越来越少,越来越贵,越来越承担不起。
几近绝望的屠龙,到后来干脆放弃了治疗,以致于一个普普通通的常见病,拖成了一个差点让让他彻底消失的绝症。
好在白狸不幸离世。
从另一个方面而言,是重新挽救了屠龙。可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重回浅市,不但荆棘丛丛,而且自以为了解甚深,感情甚好,曾受自己鱼米之恩的农民工们,也与自己产生了严重隔阂。
屠龙穿上了白色工作服。
和厨师长商量会儿中午饭菜的弄法,搭配及其它。
就站在大蒸笼边掐馅。
掐馅是个技术活儿,它包括选,剁,搅,调,掐。五个步骤,包含了从材料选用,剁碎,搅拌,合料到掐进面里的全过程。
五步骤做完,拿捏准了,做出的肉包,素包,煎饼,饺子等等,就好吃好卖。
最重要的是,一个高等级的掐馅师傅,同样的材料,可以掐出常人的几倍。
而且不减味道,直接导致成本的最大利益化。
伙食团里,与屠龙的掐馅手艺可以比美的,只有厨师长,屠龙唯一的徒弟。但厨师长又主攻于红案,且须全盘安排,各个环节都要检查。
因此,又培养了大徒弟。
但是,徒弟毕竟是徒弟。
手艺显然与师傅师爷差着好几个档次。
屠龙就站在他身边亲自掐馅示茫,也时时放心的让他自掐。
今天大徒弟送白狐上学去了,屠龙就顶了上去。许是刚才吵嘴原因,本是站站,就坐在厨师长早准备好的凳上歇歇再掐。
因为他并没好完的腰椎盘,不充许他持久站立。
屠龙却赌气似的一直站着。
按习惯,周一的早餐供应,要比后面几天少。
这是因为双休日后的人们,大多周一都睡懒觉,直到最后一分钟,才匆忙爬起来赶向办公室,自然顾不上填肚子了。
所以,不一会儿,屠龙就掐完了。
可掐完馅的屠龙,却感到一阵疼痛从腰椎传来,不得不在凳上坐下。
然而怪了,他左瞧右瞅,那根磨掉漆面的木凳,居然不在自己屁股底下。
屠龙以为是因为匆忙,厨师长忘了拿出塞过来,也就没放在心上。
看看大家各自顶岗,有条不乱,屠龙便洗了手,到卤房瞧瞧。厨师长正戴着高高的白纸烟囱帽,满头大汗的翻腾着卤锅。
硕大的卤锅被袅袅雾汽笼罩着,发出诱人的卤香。
“师爷!”
守在一边的二徒弟恭恭敬敬的招呼。
“掐完啦?”
“嗯!好好看着,卤制这门学问可大呢。”“师傅!”厨师长招呼到:“怎么没坐坐,你那腰椎盘可不能久站的。”
然后,把油汪汪的铁抓勾,咣当咣当的在锅沿敲敲。
“五分钟翻一次,三分熟,文火,记住了?”
二徒弟点头。
“记住了。”
“扯皮!不要三心二意的,拿去。”铁抓勾递到了他手间,厨师长撩起脖上的毛巾,揩揩自己脸庞和颈部。
“师傅,还记着刚才的不快?你该休息休息了,茶泡着,碧螺春。”
屠龙摇头。
“哪能呢?一风吹了,碎嘴,”
他下意识扭头瞅瞅,见大家都没注意到这儿,再转头补充。
“老娘们的闲话也当得真,那咱们不早上吊啦?”“对嘛对嘛!”厨师长高兴的点头,右手朝门外伸伸,恭敬的示意师傅先走。
可二徒弟却讨好的接嘴。
“师爷,我倒是真听到过他们说您剥削的。”
已经走出大半个身子的屠龙,又停下,扭过头。
“是谁啊,说着玩儿吧?”
“是,噢,我突然忘啦,嘻嘻,想起再告诉你。”屠龙一偏头,厨师长正对二徒弟使眼色呢。师徒二人出了卤房,一路瞅过去。
瞅着瞅着,屠龙心里一动。
因为那根磨掉漆面的木凳,正压在吴老头的屁股底下。
吴老头其实也就四十出头,独自带着个智障儿子显老。
所以,大家都这么约定俗成的叫他。
厨师长也看到了,就过去拍他肩膀:“扯皮!你越来越富贵啦,理肠子还要坐着,当伙食团是办公室啊?”
没想到一边的胖大妈接嘴到。
“是我塞给吴老头的,空放着没人坐呗。
厨师长,手板手心都是肉哦,你的心偏到龙王庙去啦。”
屠龙的气,腾的下又翻了起来。
你个碎嘴婆子,我当我不计较,你也该知趣收脚吧,可没想到你还记着?妈的,给你脸不要脸,左邻右舍的,非要逼我动手是不?
不待他开口,厨师长咳咳,正色到。
“扯皮!那凳是拎给我师傅坐的。
师傅腰椎不好,你也知道。都是下力人,有个工作做不容易,大妈,你又何必呢?”
一下把洗碗女工呛住了。
厨师长看看众人,提高了嗓门儿:“本想下午开个短会,现在就一并说了吧。都靠下力吃饭,都凭汗水找钱,各人都有本难写的帐,相互拉到牵着,也就过去啦,是不是啊?”
没人回答。
厨师长的眼光,落在胖大妈身上。
“扯皮!我丑话说在前头,没根没据的闲话,大家以后不要再说了。
你们能有今天,靠的是谁,良心让狗吃啦?饮水还要思源呢。”
吴老头就吭吭吃吃的站起来,双手把凳递到屠龙的屁股底下,也没说什么,重新蹲下去埋头理肠子。
屠龙尴尬的把凳子拎开,慢腾腾的进了保管室,一下跌坐在太师椅上。
不一会儿,大徒弟兴冲冲的回来了。
“师爷,送到了,没事儿。”
屠龙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
他最担心的就是女儿,尽管是亲生女儿,可到底男女有别,这碎嘴婆的烂话,女儿会不会相信?相信了又会怎么样?影不影响她的学习?
现在看来,女儿还没往心上去。
这是个好消息。
二徒弟歪戴着纸烟囱帽,走了进来。
“师傅,时间到了,全扒起来了吗?”
“淹十分钟,走走味儿。”厨师长答,又吩咐:“去帮小么上墩,老大也去。”大徒弟就忙忙的穿上工作服,戴上烟囱帽,跟在二徒弟身后出去。
毕竟都在厨师长手里舀饭吃,大家对屠龙的埋怨,也都暂且收敛。
可这层纸一捅破,原来表面上的客气却一扫而光。
双方都觉得挺别扭。
吃饭时大家围坐在一块儿,边聊边玩笑你呼我叫的场面,变成了径谓分明的二桌。
屠龙,厨师长和三个徒弟一桌,其余的二个洗碗大妈,一个理肠宰杀加一个蒸锅,四个中老年一桌,那个气氛呀,才称得上沉默不语,度日如年。
压抑得厨师长鼓着眼睛直喘气。
不过还好,因为今天有刘主的二桌宴席。
虽不贵,却足以让大家心里的阴霾,散了许多。
中饭开后,大家就又忙活。
对厨师长负责制的伙食团来说,有活忙,就有收入,再加上都忙惯了,干耍着还感到浪费时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