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屠龙都差点儿迟到。

　　皆因为白狐不在。

　　从前呢，父女小床各卧，鼾息相闻。

　　蟋蟀声染，夜起音碎，一种熟悉得澎湃的亲情，系着二根神经，扑进同一血脉。

　　所以，每天早上不用谁提醒，父女俩都在相同的时间醒来，然后，洗漱，抹脸，拎起书包和饭盅，关上门就走。

　　可现在，白狐不在了。

　　那种熟悉而无名的磁场也不在了。

　　第一天早上，屠龙在生物钟的驱使下醒来，只觉周身轻飘飘，心里空荡荡的。

　　呆坐在床上发楞。

　　如果不是大徒孙在外叩门叫喊，还不知要楞到什么时候？第二天早上，生物钟不起作用了，屠龙又是睡到外面叩门叫喊，才晕头转向的爬起来。

　　连续几天如此，大家便笑他。

　　“白狐在，嫌挤，没空间；白狐走了，又嫌空，不踏实。

　　屠师傅，你老就是人生缩影啊，嘎蹦，烦着呢。”

　　屠龙也咧着嘴巴，自我解嘲。

　　“要说这人啦就是贱，在时不觉得，还要不要闹闹，吵吵的，一点不珍惜。不在啦，虚空得慌啊。”大家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在时，就要珍惜。”

　　说这话时，屠龙看看胖大妈。

　　洗碗大妈居然眼眶有些泛红，拉拉自己的病老头子青筋毕露的双手。

　　当众替老头子捋捋本来就没几根的头发。

　　整整老头子歪歪扭扭的衣服，还柔声问到：“昨晚那粥好喝不？好喝再给你熬，多放点肉未呢。”而孤魂野鬼的吴宰杀，则低垂着头。

　　还佝偻着腰，一溜儿长长的清鼻涕，直挂到地面。

　　对于白狐住到胡局家，大家有着惊人一致。

　　值！

　　下力人有话藏不住，就爱个直来直去。

　　纷纭各异的聊天议论，归根到底，拿胖大妈的话来说，就是：“早该了。自古男女有别，没娘的大闺女，和当爹的同住一屋，不是没话找话？”

　　因为胖大妈的碎嘴，白狐那事儿大家都知道了，闻言就都垂下眼睛默认。

　　“还有，我说大家别不服气了，人和人不一样，这是老天爷定的。

　　我们和胡局就不一样，我们懂什么？下力挣钱呗！

　　可看看人家胡局。

　　管着民政百十号人，厨师长还说，顺着这百十号人往下理，根根底底清清楚楚的，都要理到浅市六十多万老少爷们儿身上。

　　啊呀，也就是说胡局管着六十多万人哟！

　　这样大的官儿，白狐住到他家，算是掉进福窝窝了。”

　　大家就跟着啧啧啧的点头。

　　一旁三个徒孙，却不苟同。

　　二徒气哼哼的低语：“才出狼窝，又进虎穴，白狐师妹这辈子玩完啦。”么徒更是愤世嫉俗的恨恨师爷，还不满的瞟瞟师傅。

　　“什么世道？好好一个大活人，说让就让？

　　白狐师妹又不是商品，你二个大人一商量定价，就买卖成交？”

　　这咕嘟咕噜的声音稍为大了点，不慎被师傅听见了。

　　厨师长就小心的瞧瞧屠龙，一伸手，将小么拧了起来。

　　“扯皮！你在瞎咕嘟什么，你懂什么，还不快给师爷赔礼道歉？”屠龙就挥挥手，强笑到：“有理儿也没理儿，小么啊，师爷心里有数呢。

　　唉唉，你这是干什么？放下放下，放下吧。”

　　么徒孙倒是给放下了，可大徒孙却勇敢的站了出来。

　　在家乡念到小四的大徒孙，迎着师傅和师爷不满的眼光。

　　拉拉自个儿才买的浅桔色T恤。

　　“俺三个对这事儿有意见，明说吧，这是违背白狐师妹意愿，由二个大人擅自包办的。21世纪了，婚姻都自由了，可这事儿还包办，我觉得，这是犯法呢。”

　　师傅怕屠龙生气，忙一跺脚吼到。

　　“扯皮！关你屁事儿？

　　今天怎么啦？你三个反了不成？

　　到一个有利于女孩儿成长教育的环境生活，是白狐师妹最好的选择，师爷还一直舍不得，是我劝了又劝呢。”

　　一面吼叫，一面挨个儿打量。

　　“二徒，你眼红红的干什么？

　　老么，你犟着颈脖子瞪着我干什么？哪个欠你钱没还？

　　唉大徒，你啥也别说啦，我知道你三个想的啥？”

　　厨师长顺顺气儿，小胡萝卜粗的手指头，挨个儿点着：“你，你，还有你，不就是巴心不得天天能看到白狐师妹？可师妹并没走远啊！

　　胡局住哪儿，你们都知道的，只要想看她，不是天天都可以看到吗？”

　　“小宋！”

　　屠龙有气无力的招呼着徒弟。

　　“别说了，让徒儿们去罢，难得三个对白狐这番心意了。”

　　白狐走了，那台获奖的液晶电脑，墙头上的粉塑小圆镜，常晾挂在长绳上的衣裤，斜靠在小塑凳上的书包……

　　有三个憨态可鞠大熊猫的洗脸毛巾，卡通牙刷，红花拖鞋以及床下的小木箱等等，都带走了。

　　只留下那床小花被，孤零零的仍蹲在小床上。

　　那是临上车时，胡局硬拖沓出来留下的。

　　胡局苦笑到。

　　“白狐白狐，叫花子搬家一大箩，我看你比叫花子还多二箩呢。唉，不要了吧，还不要了吧，胡杏盖什么，你就盖什么，行不行啊？”

　　胡杏也笑到。

　　“老土啊，脑残啊，你以为还是在你那镇上啊！

　　又不是不回来了，给你老爸留个想头吧。”

　　真还给胡杏说中啦！这小花被子，就成了屠龙想女儿时，唯一寄托心思的东西。

　　最初几天，白狐几乎天天在胡杏的陪伴下，回来看望爹爹，晚上走时恋恋不舍，有时还泪花盈盈，恋恋不舍。

　　胡杏就细声细气的相劝。

　　直到二小姑娘高高兴兴的跨出宿舍。

　　最后，屠龙也意识到这样不行。

　　女儿的心全留在自己这儿，融不进胡家生活，不等于没有出门？

　　事实上，屠龙比胖大妈更懂得人有不同，正因为想着女儿的前途，自己才痛下决心，同意了胡局的建议。

　　如此，屠龙在女儿又回家时，就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白狐，你是大闺女啦，你要明白跟着我这个爹爹不是办法。

　　你要你自己的前途，就好好在胡家生活。

　　空了再回家看看我。这样不好，你仍没变样啊。”

　　其实，白狐何妨不理解爹爹的苦心？只是血脉相通，亲情难割罢了。这以后，白狐就回家少了，一般形成了几天一次。

　　后来，一个星期回家看看爹爹一次。

　　还给屠龙带来了一部手机。

　　对于手机，屠龙自然不陌生。

　　远在带着白狸在珠海打工时，屠龙就学会了用手机。

　　那时，庞大一个中国内地，许多城市先富起来的人，还人手一个黑色大砖头的捏着，满街招摇过市，神气活现呢。

　　白狐又掏出一个手机。

　　“爹，这是我的，你和我的号码，都是我和胡杏亲自挑选的。”

　　“白狐，终于用上手机啦？

　　不过，你还是个孩子，可不能因此耽搁了学业。”

　　屠龙习惯性的叮嘱，眯缝着眼睛，想：胡局可想得真周到，没有手机，我和白狐还真不好联系呢。

　　胡杏就笑嘻嘻的安慰到。

　　“屠师傅，你就放心吧。

　　我爸给我俩做了规定的。手机只作为与家里的联系用，每月话费不超出。

　　如果班主任对这事儿提出批评，就无条件收缴。”

　　“那就好，那就好！”屠龙连连点头，他觉得这胡局就是不一样，自己想到的，他想到了；自己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真是太难为他了。

　　师爷有了手机，这对三个徒孙来说，不但匪夷所思，更是喜从天降，乐不可支。

　　于是，在三小子不断的讨好和讨要下，屠龙把白狐的手机号码给了他们。

　　“这样也好，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他们可以打手机告诉女儿，方便着呢。”

　　屠龙这样安慰着自己。日子如水流淌，习惯成自然的力量是巨大的。慢慢的，屠龙也就习惯了一人独居的日子。

　　一人独居，免了许多琐碎。

　　加之屠龙生活要求本来就简单。

　　于是，他的空余时间，骤然多了起来。

　　早上，中午，下午，按部就班，忙忙碌碌，倒也罢了。

　　可是一离开伙食团，脚步再也没了往日的匆忙和方向感，而是慢慢腾腾，漫不经心和漫无目标，显得踯躅而无力了。

　　回到宿舍，再也不用一迈腿躺在床沿，等着白狐或自己忙着淘菜弄饭。

　　而是看着空荡荡的简易房壁发楞……

　　这段时间，因为坚持服药，休息，屠龙的腰尖盘好多了。

　　屠龙还按照外商随药赠送的保养操图，学会后天天晚上坚持做操，效果显著，令他十分高兴。

　　这天下午下班后，屠龙照例笑呵呵的走出了伙食团。本来厨师长邀请他，说是大徒碰到了自己读小学时的女同桌。

　　女同桌的爹在城里买了间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