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乾清宫上演死别  珠泪难断许来生
作者:汉风HF 时间:2018-05-18 03:31 字数:3473 字

  顺治七年腊月二十八,深夜。月色昏沉。

  想到第二日多尔衮就要出殡,孝庄睡在床上辗转难眠。

  此时此刻,她脑中天人交战,犹豫挣扎着,不知到底该不该趁这最后一夜,再去与他单独告个别。

  多年至交,一朝故去,她独处世上,愈发觉得寂寞。来不及说再见,就这样生死永隔。如今只剩这最后一面,又怎能忍心再次错失?挣扎再三,情感的洪流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促使她猛地披衣坐起,一把抓起架子上的氅袍,便悄悄地离开了……

  最后一夜,守灵的宗亲们都已疲劳至极。虽是轮着来的,但苦撑了这么多天,终究还是让人精疲力竭。此刻,乾清宫的大殿里,睡成了一片。宗亲们见已是深夜,料想此时不会再有人来访,因此睡得愈发肆无忌惮。在那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只有遗孀李氏还木然地睁着她那红肿的双眼,沉默地跪在灵前烧纸。

  在她的脸上,有着一种生无可恋的麻木。

  作为朝鲜最尊贵的公主,为了自己的国家,她被迫“嫁”到这里来,一路受尽了屈辱。好不容易凭着女儿过上了几天正常的日子,谁又能料到丈夫竟会走得这样突然!

  她才二十岁,就活活成了寡妇!未来的日子究竟会怎样,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朝鲜是绝对回不去了,在清国,她又没有任何亲眷可以依靠。这样飘零的身世,不就如同浮萍一般么?何处才是归宿,她茫然不知。

  此时此刻,她望着火盆里正熊熊燃烧着的纸钱,心中悲怆万分。不由暗想:今日她坐在这里给别人烧纸,来日她死了,又有谁会为她烧上一张半点?恐怕到头来,不过是草席卷身,乱葬于荒坟乱土之中罢了!

  李氏的眼泪,与其说是在哭她的丈夫,倒不如说是在哭她自己!就像她手中不断送出的那一张张纸钱一样,她终究是要化为灰烬的……

  孝庄到了乾清宫,见李氏这副模样,也起了恻隐之心,只想好好的安抚一下她。由于身份特殊,她没有惊动睡梦中的众人,而是蹑手蹑脚地上前拉了拉李氏,将她悄悄带到了大殿后头的暖阁里说话。

  一进西暖阁,孝庄便拉着李氏的手,与她坐到了一处。她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也是万般不忍,于是好言宽慰道:“妹妹,你伤心是人之常情,但我这个做嫂子的,也必须要劝劝你,斯人已逝,妹妹还是要节哀才是。”

  李氏听孝庄这么说,更觉得悲伤,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哀叹,一言不发。孝庄见了,忙接着说:“虽然王爷死了,但妹妹毕竟年轻。一辈子的路还长着呢,也要爱惜身体,为自己和东莪多做打算。以后有什么难处,你尽管来和我开口,只要是能帮的,我一定会帮。王爷虽然不在了,但嫂子会代替他照料你们日后的生活,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李氏没想到孝庄竟能一语戳中她的心病,顿时动情,鼻子一酸,嘤嘤地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孝庄心里本就难受,现在见她在自己怀里哭成了泪人,也不由产生了共鸣,暗地里跟着抹了许多眼泪……

  也许是因为终于心安了,李氏在一番痛哭之后,竟窝在孝庄怀里睡着了。孝庄见状,更觉得她可怜,于是轻轻放下她,又给她取了条毡毯来盖,才肯撇下她,重回主殿去和多尔衮道别。

  大殿中,众人还在沉睡。

  灵前的长明灯,火光渐微,在暗影中孱弱地翕动着。眼看着,外露的灯芯马上就要燃尽,孝庄立刻快步上前,轻手轻脚地拿起竹镊,把它往上挑了挑。顿时,整个灵位之前,都光亮了不少。

  灯光印在多尔衮的牌位上,那金闪闪的烫金大字亮得扎眼。孝庄呆愣愣地望着牌上亡人的名字,既不说话,也不上香,只是这么长久地看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从上到下,像是看了整个世纪。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却始终强忍着,没有让它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供桌上的香燃尽了,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一边点香一边轻声对着牌位说:“多尔衮,我的老朋友,我来送送你……”她努力保持着平静,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可谁知,才一开口,眼泪却立即不争气地开始往外涌,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她早已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对不起,原谅我,我本不想哭的。”许久,她才强行止住痛苦,尽全力用一种比较平和的声调接着说:“你要体谅我现在的心情。当年的四个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你叫我如何面对今后的孤单?”要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体谅自己,这样的要求何其任性!可除了在这个死了的人面前,她还能在哪里像个普通的小女人一样,撒娇任性?

  “春天时,你送我的花种,我种了一半留了一半。原谅我,没有全都把他们种下地,因为我原本想……等将来,咱们可以一起回草原去,把剩下的那一半种到咱们的家里去,是的,是属于我们俩的家……”说着说着,孝庄再次情难自已,无法自主地蜷缩着身子痛哭起来。她不敢放声大哭,因为那会惊醒睡梦中的人们。为了避免自己失控,她只好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到了棺椁的侧面蹲着。

  她哭得泣不成声,好半天才渐渐有所缓和。只可惜,才一想起他入殓那天的情形,她的情绪又再一次崩溃了。那天,她始终远远地站在众人后头,始终不敢亲自确认躺在棺材里的那具身体,究竟是谁。可纵使如此,她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尸身袖口上那朵傲然盛放的玉蝉花!

  那是他出猎前,她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啊!这一副小小的袖片里,究竟承载了多少,除了他,又有谁能懂!他把它戴在袖上,那是何等的深情!她多么想冲到前头,再去抱一抱他,再对他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可是,她不能!她不能!

  只为这一眼,她险些当场失控昏厥。为了尽量保持仪态,她在人前一直努力强忍着,谁又会知道,前脚才踏出乾清宫,后脚她就急火攻心,扶着柱子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多尔衮……马上就要到春天了……等春风一吹,玉蝉就该开花了,可是,你又在哪里?你说好要陪我在院子里喝茶赏花的!你真是这世上最狠心的骗子……每次都要我等将来、等将来,可是,你走了,将来又在哪里?没有了你……还空谈什么将来?”人的心,不是铜浇铁铸的,就算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该来的,总还会来!此时此刻,孝庄蜷着身子,斜倚在多尔衮的棺材上,脸紧紧地贴着棺木,就好像是贴着情人的脸一样,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那是他头躺着的方向,她心想。哪怕是这样隔着棺材,她依旧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即使他已经死了。这片刻的依靠,仍让她觉得心安。渐渐的,她终于止住了哭泣。她不再说话,只是这么呆愣愣地依靠着、陪坐着,双手不停抚触着棺椁,毫无表情。

  “多尔衮,今天晚上的星星可真亮啊!真不知道,这里头哪一颗才是你。如果这一夜永远都过不完,那该多好啊!这样,我就能永远的守着你了,就像,一直以来你守着我一样……”坐在这个位置,一抬眼,刚好可以透过窗格看到天空。此刻,东方的夜色已渐渐淡了,她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可是这一别,就是天人永隔,又让她如何舍得!

  人,往往就是这样的。不论是你多珍爱的人离开,只要还没出殡,棺材还没有离开,你就不会真正觉得失去。生离死别的痛苦,往往是后知后觉的,就像是被人突然捅了一刀,起初并不会立刻感觉到疼痛,总是要等到见了血,你才会意识到受伤了,然后,撕心裂肺地痛感才会像飓风般瞬间将你撕碎……

  人,不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刻,就不会知道失去一个人到底有多痛!

  孝庄之所以之前一次都没来过,就是因为她觉得,只要自己没来与他道别,他就不算是死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是人在面对自己完全无法承受的苦难时,最常见的逃避方式。纵然是孝庄,她也一样不能幸免!

  “多尔衮,你安心的走吧。你的家眷,我都会替你照顾好。东莪,会有最好的归宿,我会代替你来疼爱她,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的委屈。阿济格的命,我也会替你保下来,还有多尔博,他既是你的,又是多铎的,我绝不会亏待了他。”说着,孝庄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围着扶棺轻轻擦拭着,动作既温柔又深情,仿佛她手下的,是个初生的婴孩。

  “这辈子,你先走了,我不怨你。来世,你比我大,你一定要先来找我!在找到我之前,你不许娶妻,否则,我生生世世都怨你!多尔衮,你一定要记牢,这是最要紧的一件事情,千万不能忘!”说着,她便将帕子收起折小了,从还未钉死的棺材盖缝隙里塞了进去,接着说:“这帕子,你带着,来世,就凭它与我相认吧。但求你我来世,能生在寻常百姓家,不再受今生这些苦……”

  道别的时候,总是难舍难分的。死别更比生离甚。明知时间已经紧迫到不能再拖,她仍迟迟不愿离去。挥泪再挥泪,轻抚再轻抚,她伏在爱人的棺椁上,久久不愿放手……直到东方完全泛白,宗亲中已有人渐渐转醒,她才闪进后殿,穿小道离开了。

  回到自己宫中,苏茉儿她们早已起了。但她们见她一脸憔悴地回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哄上来伺候,反而都各忙各的。直到她回房许久,苏茉儿才看准时机,推门进去伺候她起床更衣,准备出席多尔衮的出殡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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