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从天而降的这个女人丹唇轻启,露出一口贝齿,灿若玫瑰的脸蛋让人过目不忘,身着的旋裙[1]让她的绸缎裙夸张地膨胀起来,看上去像一把完整打开的扇骨。蒙首曳地,拖出长长的一截,高高挽起的发髻上缀满了宝石饰品。
且不说这一袭华服,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也让飞燕觉得陌生,有点像麝香,又有点像龙涎香,好像还混合着甜甜的花香。多重香味裹着魅惑气息,嗅觉再迟钝的人也会被熏得眩晕。
闻香识女,飞燕所知的香味无外乎小姐身上淡雅的兰香或者嬷嬷身上简单亲切又温暖的味道。而眼前这个女人散发出来的香味却难以形容,奇妙得让人心痒。飞燕沉醉在陌生的香味中,直愣愣地抬起头,看向香味的主人。她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上唇嘴角翘出一道凹弧,美则美矣,却带有几分刻意,少了一段自然风流。这个女人似乎再清楚不过,如何牵动嘴角才能勾画出极致的娇艳妩媚。
“千金大小姐为何一个人待在这里呢?”
女人又向飞燕靠近一步,随之而来的浓郁甜香立即充斥了飞燕的鼻腔。
“天哪……”周围众人发出一声轻叹。紧接着,“那种女人”“青楼”“放肆”之类的低声鄙夷便一股脑儿地钻进飞燕的耳朵。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人错把自己当成小姐过来搭话了!胆小的飞燕吓得肝颤,若是与她隔得过近,黑纱下的脸就会被对方看见,于是赶紧把头扭向另一边。
“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小姐府上会举行百戏表演,您知道的吧?”
怎么办?怎么办!小姐!嬷嬷!……
飞燕低垂着头注视袖口,手心冷汗涔涔。
但女人似乎并没指望她答话,依旧用独特的慵懒语调,兀自说下去:
“届时奴家也会前往府上拜访,说不定与您还有缘再见呢。”
“……”
“有旁人在侧,是否令您不便?”
“……”
“您既免开尊口,想来奴家也并未碍着您,对吧?”
“……”
“早就听闻小姐您是温婉慷慨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像奴家这样的人,与您就在咫尺之间,可您竟无半点介怀,对奴家失礼宽容以待呢。”
这样的人?哪种人?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个中内涵,但飞燕隐约明白,和这个女人待在一起绝非什么好事。妇人们在不远处小声嘀咕着,神色中带着几分讥讽。可是,飞燕根本不敢开口说话,实在不知该如何叫这个女人离开。可她并未理会飞燕心急如焚,继续用比饴糖还黏的慵懒语调说道:
“您祈愿的模样无比虔诚,叫奴家看了,都想代您求龙神呢。”
“……”
“比如说,祈求您脸上的伤尽快痊愈。”
低着头,又隔着面纱,飞燕并未看清她说这句话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话中带笑。为何而笑?此举是否太唐突了?如果是的话,应该告诫或是责备她吗?抑或选择直接无视?飞燕完全摸不着头脑,但知道若稍有差池,肯定会连累小姐,只能在心底暗暗挣扎。
“你这女人!你可知身旁那人是谁?竟敢隔如此之近,昂着头在这里喋喋不休?”
一阵厚重而粗犷的声音突然插进飞燕与女人的对话。随着而来的是一具笨重而圆滚的身体,应着声音,强势横在两人中间,将飞燕挡得严严实实。奶娘轻蔑地哼了一声,正要赶那女人走。被奶娘挡在身后的飞燕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奴家不敢。今日得以亲眼目睹这位气度不凡的大小姐,实在喜不自胜,才斗胆问候了几句。”
女人微微俯首恭敬谢罪,奶娘冲她挥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开。女人冷冷一笑,朝飞燕行过礼,拖着长长的蒙巾和八褶绸缎裙,婷婷袅袅地离开了。
“小姐,快走吧。”
奶娘故意扯着嗓门大声唤道。她环视四周,将妇人们投过来的视线一一顶了回去。飞燕这才放下合十的双手,起身离开。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奶娘小声耳语道:
“你怎么会跟那种女人站在一起?你看不出她是妓生吗?”
飞燕哭丧着脸,十分委屈,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虽然从一个人的衣着大致可以辨认其身份,不过这世上既有虎落平阳的皇亲国戚,亦有家财万贯的富贵良民,甚至有些大富之家的奴婢也是穿金戴银,昂首挺胸,步履从容,从内到外并不输一般的贵妇人,所谓人靠衣装,光看衣着来推断身份也有看走眼的时候。而飞燕在府里一直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打交道,对她来说,要一眼辨出刚才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到底是贵妇还是妓女,确实难为了她。
“若是有人谣传宁仁伯家的大小姐和妓女私交甚密,那该如何是好?见那女人靠过来,就该即刻厉声将她赶走才是。”
“可是,若我开口被人识破的话,那……”
“那就应该无视她去往别处。”
“您不是让我在井边候着么……”
听飞燕声音里带着哭腔,奶娘突然瞪大了那双细细的枣核眼。
“你不会先去往别处,再返回井边等我过来啊?真是个榆木脑袋。”
奶娘本就是个大嗓门,为了将音量压至最低,也是煞费苦心。见飞燕被她一顿数落竟然浑身颤抖,肩膀不停耸动,奶娘也慌了神,一边忙着给她揉搓肩膀,一边故意提高了嗓门。
“这入春已经有些日子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凉啊?小姐莫受了寒气,还是快走吧。”
奶娘抓着飞燕因为抽泣而不停耸动的肩膀,拉着她疾步前行。此时,奶娘再次压低声音轻声耳语,只是这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气恼。
“哎呦,这大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嘴上说着要来广明寺,一眨眼的工夫又开溜了。你也是,小姐让你穿成这样,你就真的穿成这样假扮小姐啊?这可让我如何是好?差点儿就被那住持师父识破了。小姐到底去哪儿了啊?”
飞燕也想知道小姐到底去了何处,可是还未来得及擦掉脸上的泪水,就被奶娘推出了广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