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璘耸了耸肩。

“此言差矣，追随在其左右也是计划中的一环，怎能称我为叛徒呢。为了能让前王产生动摇，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努力。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我就与你父亲联手了。”

“和我父亲……”

“为了抢夺你家家产，我曾命武皙杀掉你，如果那时你真的死了，现在就无法利用你了。细细想来，当初你能在柔心的巢穴里存活下来真是万幸啊。”

嚄，珊倒吸一口凉气，惊叹声在库房里回荡开来。

“你就是当年利用柔心和他的手下试图在围场弑杀謜的‘那人’？突袭山寨欲将我和柔心一伙赶尽杀绝的人，还有毒害我父亲的人也是你？”

“啊，这都是陈年旧事了。”

“混蛋！我不会放过你的！”

珊狂吼着抓住门栏胡乱摇晃，宋璘眼都不眨一下，甚至微笑道：

“不错，不错。就是这样，打起精神来。如此才能神采飞扬地出现在前王面前。你的死才会令他更加心伤。”

“謜才不会过问我的死活！我可是被他逐出高丽的叛贼！”

“那就等着瞧喽。”

怒火涌上珊的心头，咆哮声不绝于耳。宋璘漠不关心地站起身，一脚踹开了凳子。他踱步走了出去，结结实实地锁上了房门。珊怔怔地望着在地上翻滚的木凳，抓着门栏的双手渐渐没了力气。她瘫坐在铺满稻草的地上，一动不动地呆坐了许久。

***

汝敏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毛笔，呆呆地坐在温暖的房里。桌上的茶香气扑鼻，茶杯旁放着用青瓷碟盛装的高丽油蜜果，还有用不完的笔墨纸砚，就连袖子里的钱袋也装满了银两。本应为富足的生活而感到幸福的汝敏却叹了口气。

“已经第十一次了！倘若这次再被退回的话，真的要被逼死了。可怜的孙汝敏啊！”

他待在前王宅邸内的小房间里足足三年。得知珊在剧场消失不见后，他绝望至极失声痛哭，不曾想却稀里糊涂地被叫到前王面前，吓得浑身哆嗦。

“你该是常把珊的名字挂在嘴边吧。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前王的声音异常冷冽，汝敏甚至提不起圆谎的念头。他虽然信誓旦旦地向珊发过誓，绝不会透露半句，可他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俯视自己的那双凤目所散发出来的寒气实在令他难以招架。汝敏当场便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可前王却一脸狐疑地扬起了细长而俊美的眼梢。

“你居然不知道珊是个女儿身？一个年近三十的女人，你却误以为她是个男人？”

汝敏的心“哐”的一声崩塌了。前王似乎并未察觉出他的异常，冷厉地命身旁的武士将他拖了回去。早知如此就该听从珊弟的话，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才是！这回死定了！汝敏在心里哭诉着。不过，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并未被人关进阴冷的大牢亦或是库房，而是被人带进了一间备有床榻、桌子、古朴家具、文房四宝，甚至还有美味食物的房里，这实在令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汝敏在不安中度过了数日之后，被前王再次召见。前王命其详细描述关于珊的所有记忆。惧怕前王的汝敏极致生动地还原出了记忆中的她。而他所回想起的大都是珊和难陀打闹被老板娘兼姐姐的松花责骂，亦或是和留宿客栈的外国商人耍贫嘴的模样。汝敏记忆中的珊是个爱笑的调皮鬼。

“你说她笑了？她对你们笑了？”

见前王平整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汝敏忐忑地吞了吞口水。听从王命，原原本本地说出一切也许是个愚蠢至极的选择！可是对于不知该如何删减故事情节的汝敏来说，他也只能如实交代了！他原以为前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前王却要求他把所有故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

“那家伙向来爱笑。还总爱发火……”前王嘟囔道。

他的眼睛里没有怒火，却带着几分忧伤。直到汝敏说得几近虚脱，反复听了不下数十遍的前王才隐约露出一丝微笑。就在汝敏说得口干舌燥、嗓子刺痛难耐的时候，前王又强行要求他撰写当时颇受欢的白话小说。故事围绕从小就结为好友的两男一女展开。三人渐渐长大，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这个女人，而女人爱着其中一个男人。前王更是要求小说结尾必须要让这三个人在爱情和友情之间做出选择。

汝敏细细端详着写了近三年都没写完的小说，发出一阵愈发沉重的叹息声。前王让他自由撰写，可在完成任务之前，他都无法获得自由。在第一个故事中，按照一般的情节走向，女主人公与其中一名男子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另外一名男子则选择祝福他们。自从这个故事遭到前王的回拒，汝敏便正式展开了痛苦的写作模式。

惨遭恋人背叛的女人爱上了另外那名男子；女人死去，两个男人陷入无尽的悲伤；其中一个男人其实是个女儿身，男主人公取二人为妻……“重写！”所有故事都被前王一句沉闷的话语驳回，汝敏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关在房间的角落里。第十个故事的结局是三人各自找到不同的伴侣过上幸福的生活，前王对此做出的评价是“可笑”。正在挑战第十一个故事的汝敏简直生不如死。他虽然生活在前王的宅邸内，不愁吃穿，但也绝不是外人所羡慕的样子。作为一个文人，他并未受到应有的待遇，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些无法预知故事结局的小说，回到从前。

汝敏用他颤抖的双手写上最后一个字——“完”后放下了毛笔。他提前告知前王，今日许是能完成第十一部小说，想必前王很快便会传召他觐见。果不其然，他刚套上笔帽，房门便被人打开了。不过此人不是前王派来的人，而是前王本人。只见前王身穿一袭裘皮长袍，像是正要准备外出的样子。

“写完了吗？”前王立刻问道。

汝敏慌忙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上前，恭恭敬敬地呈上本子。前王接过本子，坐下读了起来。和往常一样，略过开头和中段，只读结尾。汝敏虽然希望前王能够尽快作出评价后转身离开这里，不管那评价是“重写！”还是“行了！”，可这毕竟是自己倾注心血完成的小说，前王却从来没有从头到尾完整地读过一遍，这同样令他失落不已。而作为一个自尊心强的写手，他又不肯只改写故事的结尾。在他看来，如果小说结局被改写，那么小说的开头和中间部分也理应做出相对应的调整。于是，为了避免出现荒诞的结局，汝敏将这部小说从头到尾足足改写了十一遍。不过前王并不关心这个汉人笔杆子，他就像个吃包子只吃馅儿不吃皮的孩子，只会看自己想看的那部分。

可是，读完结局的前王又翻看起了中间段落。这是怎么回事？汝敏偷偷瞥向前王，死灰一般的面色也开始有了生气。看样子前王该是很满意这个结局。对汝敏来说，这个结局也确是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