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真琯后，宋璘又悠然自得地写了另外一封交给脱脱的密函。信上说，益智礼普化王已经开始行动，欲撇下怀宁王，助其胞弟爱育黎拔力八达继承皇位。

待墨汁晾干，宋璘将信函折叠好置于袖口。收拾好纸墨笔砚后，他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烦闷的他又拿起那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的本子心不在焉地读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被他遗忘在角落里的男子。

“你写的是谁的故事？”

听到高个男子突然用汉语发问，汝敏吓了一跳。他亲眼看到男子与前王对话的场景，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便毫无戒备地乖乖回答了男子的问题。他告诉男子，自己遵照前王之命将故事改写了十一遍，而现在他又要开始编写第十二个故事。

“哈哈哈！”

宋璘愉快地笑出了声，虽然这声音并不是很大。

“我知道如何才能将你从这困境之中拯救出来。你就照我说的写吧，如此定能令殿下满意。不过你不能对殿下说这故事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无论如何，这就是你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宋璘笑着对瞠目结舌呆站在一边的汝敏说道。

宋璘在半信半疑的汝敏面前讲起故事来。就在这个长长的故事快要讲完的时候，真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请宋璘出来。宋璘迅速讲完故事的结局后走出房门，汝敏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犹豫着要不要提笔。结局能这样写吗？汝敏虽然并不满意这个结局，但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走投无路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新本子放到桌上。汝敏深呼吸，平复情绪后将毛笔蘸满了墨水。细毛笔开始在白纸上不知停歇地疾驰起来。

***

伯克们聚集在怀宁王海山的营帐内，海山在众人的注视下读完信函后，将信函扔向侍卫手中拿着的银质托盘里。他的手下和勇猛的阿速族、康里族、钦察族大将沉浸在兴奋之中，激动地吞咽着口水。所有人都知道脱脱亲自带来的那封信函的内容。皇帝驾崩，还有空缺的皇位。营帐里的所有人都坚信，将要继承皇位之人正是他们的主君海山。近来，海山跨越阿尔泰，铲除了窝阔台家族的残存势力，降服了曾为海都同盟的阿里不哥家族的领袖明里帖木儿，完美地完成了他的任务。他不仅出身名门望族，还是征战边疆十余年、促进民族团结维护国家安全的大英雄，这样的人不做可汗天理难容。所有人都注视着海山的嘴巴，只等他一声令下，即刻启程前往大都。

“哼。”

年轻的汗王开口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阿难答此刻该是已经赶至大都了。他继位后，我还会有名分吗？你们觉得呢？”

“大都虽有卜鲁罕皇后的军队，可哈拉和林聚集着更多的诸王诸公。只要举行忽里勒台[1]，否决阿难答的继位，重新选举新可汗，任何名分都能唾手可得。纵使阿难答兵力再多，也敌不过王爷麾下力挽狂澜的亲卫军。”

床兀儿说罢，脱脱立即应和道：

“我们要立刻表明立场才行，拖拖拉拉只会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认可了阿难答的继位。”

在场的其他伯克对二人的意见表示赞同，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嚷起来。所有人都因为长驱直入横扫京城的欲望而兴奋到两眼通红。

“好！”

海山站起身道。

“整顿各自麾下的军队，做好一切准备，尽快出发。我的弟弟、右丞相哈剌哈孙，还有益智礼普化王来信称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们要赶在他们向阿难答俯首称臣之前抵达大都！”

响亮的喊声就是最好的回答。常年征战驰骋沙场的他们行动迅速，为了尽快出发，潮水般涌出了汗王的营帐。

“等一下，脱脱。”

见自己最信赖的手下脱脱最后一个走出营帐，海山急忙叫住了他。这位康里族首领又折了回来。

“把那个家伙带来。”海山低声耳语道。

脱脱颔首示意后走出营帐，海山斜躺着坐回椅子上，搭在扶手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在部下面前表现得沉着冷静悠然自得，其实内心早已兴奋到难以自已。身下的座椅马上就要变成金龙盘踞的龙椅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

海山示意手托银盘的士兵走上前，拾起了盘子里的信函。他手握两封信函，支走了所有士兵，独留自己一人待在空空的营帐里。他从信封里掏出了另一封未能在诸臣面前打开的信札，一边扇扇子似的轻轻摇晃信函，一边等待着他口中的“那个家伙”。没过多久，潾便踉踉跄跄地走了进来。

“休息得可好？”

见潾低头不语，海山率先开口挖苦道。他犀利地快速打量了潾一番，依旧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裸露在袖口间的手腕上有大块黑红色淤青。海山皱眉道：

“我命人将你关押，并未让人绑了你。这是谁干的？”

“作为一个惹怒殿下的奴隶，换作谁都会这么做的。”

“我很清楚，你是不会逃走的！我确信你会回来。只是，你随随便便扔下一封信就突然和别乞一同消失不见，着实令我心生不悦。当然，因为这件事就将你囚禁两年的做法也确实有些不妥……”

“奴隶理应受到这样的惩罚。”

沉着而冷静的声音没有半点虚假。的确是个懂得隐忍的男人啊！过度的惩罚让海山有些过意不去，这种情绪令他心生不快，好在现在他终于恢复了平静。海山亲自往硕大的酒杯里斟满酒，以示和解。

“那我能问你几句吗？将别乞带来这里之后的几个月里你都去了哪里？”

“私事。”

海山刚要递上酒杯，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酒杯里的酒也洒了一多半。

“这个放肆的家伙！”

海山一边擦手，一边咯咯笑道。

“这点我甚是满意，不过……有事瞒着主子的家伙实在不宜留在身边。所以我想告诉你，是时候与你分别了，由速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