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将酒杯推至一侧，递上信函。潾接过信函，眉头一皱，海山立刻点点手指，催促他赶紧看信。潾慢慢打开信函读了起来，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过海山明白，他的神情越是淡然，神经就越是紧绷。那双变得愈发黯淡的漆黑眼眸就是最好的证明。

脱脱带回来的另一封信上说，高丽前王益智礼普化欲要助推爱育黎拔力八达继承皇位，目前已经开始行动，为拖延怀宁王进军的速度，故意封锁了消息。也就是说，这是一封告发信，而告发对象正是背叛海山的益智礼普化。这同时也意味着潾与海山之间的交易即将成为现实。

“这是谁写的信？”

潾张开紧闭的双唇道。海山拧巴着一张脸望向他。

“与你何干？你以为我就只有你一个眼线吗？你太天真了，王潾！”

年轻的汗王很快又笑逐颜开道：

“因为多了一个想要除掉益智礼普化的竞争者而感到不安吗？别担心，益智礼普化的命是你的！”

汗王从潾的身旁擦肩而过，用桌上的蜡烛点燃了信函，纸张很快化作星星点点的灰烬。他大发善心道：

“很久之前，在你第一次来到这间营帐的时候便已经有所猜测了吧，王潾？那日你同样格外好奇我手上的信函 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不是吗？没错，正如你所猜测的那样，你的竞争对象是个高丽人，还是高丽的贵族。那家伙许久之前便开始暗中观察益智礼普化的动向，向我传递密函。若不是那个家伙，我初次见你的时候也不会提议除掉益智礼普化。我曾经真的非常相信益智礼普化！我爱我的安答！送信给我的家伙和你一样憎恶益智礼普化，只是憎恶的理由各不相同，不过我不会给他机会处置我的安答。我会信守承诺。这件事就全权交由你去处理。”

海山回头看了看傻站在原地的潾，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激的神色。这个高个儿男人在海山身边呆了整整六年的时光，却从来没有一刻能让海山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就连将要送别他的这一刻也是如此。潾不声不响地离开他的身边，一走就是几个月，海山以此为代价，不，其实是怕他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才将他囚禁了两年。海山轻叹一声。要离开的人终究会离开，再怎么挽留充其量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我说过，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会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在我将你派去益智礼普化身边的时候便会告诉我你的愿望，对吧？现在是时候了，说吧，由速卜。”

就算那愿望不止一个也无妨。海山依旧无法释怀，恋恋不舍地在心中暗自说道。那其中一个愿望是救我性命的回报，说说其他的愿望吧，越多越好，越难达成越好。我知道，你是个不愿亏欠别人的家伙。你要求得越多，就越难离我而去。所以，你就说吧，说出那些吓倒我的愿望吧！

潾向海山走了过去。就在海山歪头的间隙，潾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贴近汗王，近到快要挨到他的胸膛。他身体倾向一侧，凑到身材比自己矮小的汗王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海山瞬间张大了那双细长的眼睛。

“这真是你所期望的吗？真心的？”

潾没有回答，只是沉稳地眨了下眼。“哼。”海山发出一声微妙的冷哼，微笑道：

“真是猜不透你啊。好，反正我也不会吃亏。那就试试看吧。不过，如果事情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到时我就把后事交给你的竞争者。”

潾默默垂下眼帘。他乖乖接过海山递上的酒杯，以示妥协。

***

謜拖着像吸了水的棉花一般沉重的身体回到许久未归的房里，瘫倒在椅子上。这是异常艰辛的几天。一直都没怎么休息，他现在累到难以言状，只有那双噙着满足笑意的红唇依然鲜活。

“多亏了高丽前王、驸马王璋，我才能坐在这里。”

爱育黎拔力八达坐在龙椅上，俯视改名为“璋”的前王。生性安静温柔的爱育黎拔力八达掩藏不住内心的兴奋和喜悦，笑容满面。一旁的答己娘娘也乐滋滋地望向前王。如她所愿，卜鲁罕皇后一派势力受到制压，儿子也登上了皇位。没人能比立下赫赫功劳的謜和右丞相哈剌哈孙更讨她欢心了。

事实上，表面看来，形势对她们母子二人极为不利。与阿里不哥家族的明里帖木儿一同进京的阿难答拥有足以图谋帝位的强大兵力，持有玉玺的卜鲁罕被护卫兵层层包围，隐身于幽深的九重宫阙之中。而迟来的答己母子只带着几十名侍卫便火急火燎地入了京。即便哈剌哈孙控制了各个官厅的符印[1]，封锁了府库，又假借生病为由将自己关在家中，停止在所有文书上署名，努力争取着时间，可是阿难答继位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时时刻刻都在向前逼近。

陷入困境的爱育黎拔力八达阵营内部更是出现对立局面，主张同阿难答决一死战的一方与反对草率出击的一方各执己见，争执不下。大家一致认为敌我双方众寡悬殊，己方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应该等待王子的兄长——怀宁王海山的到来。可这个意见与答己娘娘的期望相距甚远。不仅如此，待海山赶赴大都，阿难答估计早已宣布自己成为新任可汗，盛气凌人地质问海山兄弟二人选择叛变还是投降了。危急时刻，高丽前王王璋挺身而出。

“大都的王公贵族，还有一众那颜都要选那京兆府[2]的穆斯林吗？倘若阿难答继位，大都和哈拉和林的那颜就会被色目人踩在脚下，沦落为地方诸侯了。卜鲁罕皇后和阿难答也知道，现在爱育黎拔力八达王子一方兵势甚微，所以他们极有可能会对我们掉以轻心。这正是我们先发制人的绝佳机会。”

聪明如他，众多信奉佛教的王公贵族早已向他承诺过，会选择支持他。而渴望和答己娘娘一同进入权力中心的弘吉剌部的王公们更是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出击。謜充满自信的语调和强调利益的主张让讨论的结果从继续观望转向了先发制人。这个危险的决定很快便付诸实践。而事实证明，謜的判断确实没错。不过三天时间，左丞相阿忽台和平章伯颜、八都马辛就因煽动皇后引发动乱为由被处决，卜鲁罕、阿难答与明里帖木儿被擒获，这场皇位争夺战最终以爱育黎拔力八达一方的胜利告终。

“剩下的事就是除掉海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