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海山在与我对立的情况下继承皇位,高丽的存续将变得岌岌可危,所以你才会选择挺身而出,对吧?如若不然,你又怎会回来见我呢?!你可差一点就死在了我的手上啊!”
謜对潾恶语相向。他抬眼瞥了瞥马背上的潾,潾似乎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俯视着他。平日里脸皮厚到无人能敌的謜居然羞红了脸,猛地扭过头去。
“反正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安危亦或是什么王位!你只关心我是不是个明君!从小开始,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一直都是如此!”
謜一边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灼烧感,一边心想:不能再这样吵嚷下去了。此举无异于胡搅蛮缠地质问潾为何不再在意自己。三十三岁,本该用成熟与稳重虎视天下的年纪,却意外流露出年幼时的稚嫩模样。即便他是一国之君也控制不了肆意张开的双唇。
“我还没能成为一个怜民爱民的仁义之君,这下你痛快了吧!我只是个无足轻重、随时都会被人抛弃的君主!”
“倘若微臣真能随心所欲地选择亦或是抛弃殿下的话,没错,那的确很痛快。”
謜吓了一跳,再次看向潾。他低垂的双眼下萦绕着一抹空虚的笑容,仿佛在回首往事,就连声音听上去也是那样的渺远悠长。
“不过,在微臣心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微臣儿时并不敢妄想与殿下结为朋友。微臣热切渴望着能为未来的圣君奉献自己的所有,甚至兴奋到夜不能寐。可是,和殿下一同度过的无数日夜让微臣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我爱王,并不是因为他是王,而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只不过我的朋友恰好是个王罢了……所以,即便我的内心充满各种矛盾,彷徨无措,却始终无法离开他。”
謜紧张到脸色煞白。
“……那现在呢?”
潾沉默片刻,抑扬顿挫地说道:
“微臣现在依然彷徨无措。”
这是什么意思?謜想听到更确切的回答,于是低声问道:
“威胁哈剌哈孙将我的政敌赶出高丽朝廷的怪汉就是你吧?”
“……”
“为何如此?这么帮我定是有所企图吧?你以为珊在我手上,想让我放了她吗?”
“……我心使然。”
“什么?”
“殿下命臣永远不要再回来,臣自是不敢接近殿下,可臣的心却不受控制。臣不能坐视不管。”
一头乱发遮住了潾的整张脸,用黑色脸谱掩饰面容的珊和他的身影交叠,在謜的脑海中浮现出来。
珊曾说过,“我们都没有将彼此从心里抹去。虽然身体隔着距离,心却一直连在一起。我们就是那样的朋友,潾和你也是那样的朋友”。
“没错,我没有将你们从心里抹去。我抹不去。你也一样吗?即便我对你做出那种事,你也依然把我当做朋友吗?”
謜刚要接着问下去,走在最前排的士兵突然跑来禀报。
“殿下,前面就是怀宁王的军营了!”
謜探出头来,远远望见系有白马尾的海山的军旗。战时才会出现的军旗在草原上的大风鼓动下狂乱飞舞。
“海山,兄弟之间不该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就剑拔弩张。”
海山将身体埋进盖有虎皮的柔软的坐席内,謜的一句话令他猛然挑起了一侧眉毛。为结拜兄弟兼母亲使者临时准备的蒙古包里只有他和謜,以及安静待在角落里的潾。礼节性地问候几句后,海山便摆出一副横眉竖目的样子,无论他的安答说什么,他都不打算轻易翻过这一篇,即便对方带来的正是他苦苦等待的那个提议。可是,謜的一句“误会”却令他激动起来。一声短哼立刻出卖了他一直压抑着的真实心情。
“哼,误会?还是‘小小的’误会?大元朝的皇位是小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位当然是你的!这是答己娘娘和爱育黎拔力八达早就认可的。没等你前来就处置阿难答的确有些欠妥,但当时情况紧急,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难答差一点就接过玉玺了!倘若他继位称帝,情势只会变得更加复杂。”
謜天真地眨巴着美丽的眼睛,海山却回以更加强烈的冷哼声。
“哼!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已经抓住阿难答,那接下来要做的难道不是派使者前来传我进京吗?可是我的母亲、胞弟,还有你,并没有这么做!”
海山拾起提前放在一旁的信函扔给謜。謜捡起无力掉落地面的信函看了起来,额间挤出条条皱纹,一脸疑惑地咬住了嘴唇。为庆贺成功将阿难答和卜鲁罕皇后拉下马,答己娘娘马不停蹄地给在哈拉和林的大儿子寄去了这封信函。信上说,阴阳先生为兄弟二人占星算命,问及二人之中谁更适合继承皇位,阴阳先生称若海山继位则会面临短命之灾,若爱育黎拔力八达继位则可长命百岁。虽然两个儿子都是自己的心头肉,但也不得不考虑上天注定的宿命, 吐露了一个母亲的无奈。看完信后,謜不由更加用力地咬紧了嘴唇。这封信写得太过草率鲁莽,甚至没有提前跟謜商议。
“居然这么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如此看来,海山的母亲虽然野心勃勃,却绝非贤明之人,謜不由在心里咋舌道。但是,他依然要为答己娘娘辩护到底。
“海山,这确实是个误会,而且是个小小的误会。”
他将信件折叠好,冲海山晃了晃。
“这信上可没有一句反对你继位的话。还不都是因为那副短命凶卦!身为母亲,担心孩子的安危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性命攸关,就算贵为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就算只做一天的皇帝,那也是皇帝,又能奈我何?只要上顺天意,下得民心,定能名垂千古,短命与否又有何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