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去世对于答己娘娘而言无关痛痒。她依然可以操控年幼的孙儿,成为真正的最高权力者。答己娘娘一面替孙儿击退一众竞争者,一面又在其登基前在朝中安插亲信。只是,不同于他的父亲爱育黎拔力八达,这个十七岁的可汗却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硕德八剌看似对奶奶厚待有加,登基之初还尊她为太皇太后,但很快便背弃了她。他以逆谋之罪如秋风落叶般横扫答己娘娘的一众亲信。謜惊觉自己受到严重威胁,以南下降香为由慌忙逃离大都,皇帝又派兵将他捉了回来。硕德八剌命他返回高丽,但謜不愿回去,于是便下令将他剃发并发配到吐蕃撒思吉。在不毛之地停留了十五个月后,高丽的年轻学者李齐贤向元朝丞相拜住请愿,謜得以被移配至离大都稍近一些的朵思麻[1],至今未归。
“殿下如何忍受这般苦难?也没有几个人侍奉在侧……吃得可饱,穿得可暖,睡得可好?”
玬只觉长长的裙摆有千斤重。这身装扮虽然称不上雍容华贵,可是一想到被流放异地的丈夫,她就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拥有了太多太多,低垂的眼帘写满了忧伤。就在这时,一双漂亮的绣鞋映入她的视线。玬停下了脚步。
“母后。”
一声充满喜悦的呼唤令她猛地抬起眼帘。只见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正忧伤地望着她,微笑中还带着点点泪光。
“德妃。”
玬笑容满面地走上前,紧紧握住女人的手。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正是也速真次子——当今王上的高丽妻子,也就是王妃。她膝下已有个八岁的儿子,却因为王后——元朝公主的嫉妒被逐出了王宫。玬既不是她的生母,亦不是上王的第一王后,但是王上却一直称呼她为母后,所以他的妻子也跟着如此称呼玬。
同是高丽王妃,同样受到元朝公主的排挤。德妃[2]许是因为这相似的命运才对玬倍感亲切,玬却不这么认为。王深爱着德妃,恨不得每日都要出宫探望,仅仅是这一点就和自己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别。更重要的是,德妃还是顺和院妃的妹妹。想到和自己几乎同时入宫、备受冷落最终郁郁而终的顺和院妃,玬更是对德妃疼爱有加。两人住在不同的地方,无法经常见面,不成想却在寺里相遇,欣喜之情自是溢于言表。婆婆笑眼弯弯,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媳道:
“娘娘此番前来广明寺所为何事啊?”
“儿臣……还不是和母后一样嘛。”
德妃凄婉地将她纤细的脖子歪向一侧。原来如此。玬只是点了点头,和她的丈夫一样,儿媳的丈夫也不在高丽。高丽的国王都逃脱不了入朝大都、一去不返的宿命。对此謜也有一定责任,所以每每看见德妃,都会令她心生歉意,倍感惋惜。
事情的起因是謜在禅位于儿子王焘[3]的同时还将侄儿王暠[4]立为世子。他虽然未将世子印授予王暠,但王暠手上已经握有主张继承权的有力凭证。不仅如此,謜还将沈王王位传给王暠,这无疑助长了侄儿的野心。沈王王暠与硕德八剌可汗交情匪浅,謜被流放后,高丽国王王焘就因为沈王王暠的诬陷,被召入朝。国王父子离开高丽后,独守空房的女人们只能恳切地祈祷着丈夫的归来。
丈夫虽然也有过错,但是身为沈王近亲的玬更觉有愧于德妃、死去的也速真,以及高丽朝和千万百姓。她轻轻地抚摸德妃的手说:
“还望娘娘理解上王殿下。殿下一直对取代江阳公成为世子、即位为王一事过意不去,所以才会如此敬重兄长江阳公,对侄儿们视如己出、疼爱有加,不成想沈王竟做出僭越之举。”
“这怎么会是上王殿下的错呢?儿臣并不这么认为。听闻上王对沈王策动叛乱一事非常愤慨。”
“娘娘是从何处听来了?”
见玬吃惊地张大眼睛,德妃一脸诧异道:
“大都传来消息称,李齐贤去往流放地探望上王。殿下为何没将此事告诉母后呢?”
“李齐贤?李瑱是上王所珍爱的四位学士中的一个,李齐贤可是李瑱的儿子?”
“没错,向皇上和丞相请愿,要求放还上王的人就是他。多亏了李齐贤,上王才得以移配甘肃。上王对他疼爱有加,早早将他召入沈王府万卷堂[5],与汉人名士一道切磋文艺。”
“娘娘是说,那人亲自探望了上王殿下?殿下他过得如何?”
德妃一时回答不出,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她这才意识到,王上未将此事告知母后是有意为之,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可是面对玬恳切的眼神,她实在无法选择沉默亦或欺骗。
“……殿下日渐消瘦,身体虚弱。吐蕃地势较高,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再加上当地物资匮乏,殿下已经没有了生机和活力……”
“请娘娘说下去,把您所听到的,一字不落地说与本宫听。上王御体可安好?”
“儿臣惶恐,并未听到其他消息。沈王一派主张高丽入省[6],身在大都的王上正为此事担忧,所以……”
“这些可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