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杀瑞兴侯的。”
复位称王不久后,謜即将重返大都。临行前,他突然来到玬的住处,一见面就对桌子对面的玬说道。
“王惟绍、宋邦英、韩慎、宋均、金忠义、崔涓。助推瑞兴侯与公主的婚事、试图罢黜我的党羽已被处决,你该听说了吧?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许多人或被处决或被流放,亦或被贬为奴。我本想放过瑞兴侯的,可他毕竟是事件的核心人物,我也是万不得已。”
“家兄联合企图谋反之辈背叛了殿下,自当受到应有的惩罚。不仅如此,还要没收家产,将逆贼的父母及兄弟姐妹抓进官府做奴仆,可臣妾却依然守着自己的位置、安稳地坐在这里,实在有悖常理。”
“你帮了我大忙,玬。”
一直盯着桌面、不敢转移视线的玬终于抬起眼帘。丈夫细长的凤目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亮。犹记得十多年前的那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吻她后便转身离去。那双凝聚愤怒与悲伤的眼眸和现在迥然不同。
“听说你将珊的藏身之处告诉了宋璘。”
“……”
“你应该也知道,那个叫宋璘的人是这群叛徒之中最恶毒的家伙。”
“臣妾……臣妾无话可说。正如他所说的那样……”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起来。
“宅,宅主她怎么样了?她该不会因为臣妾……”
“并非因为你。”
謜的声音依然温柔,却仍旧无法抑制住玬的颤抖。被嫉妒吞噬的丑陋内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令她一阵眩晕。恍惚间她又听到丈夫说:
“不是因为你,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因为宋璘怨恨和厌恶的人是我,他一心想要除掉我,那家伙至死都在没完没了地挑衅我。无论你与那家伙说了什么,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因为我与那家伙之间的孽缘。不管怎样,多亏了你的那些话,我才得以最后一次笑对曾经的朋友。仅凭这一点就让我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玬听得晕头转向,恍惚间,謜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我以前就很喜欢你,玬。现在也是一样。”
玬只觉天旋地转,眩晕到无法站立,只是呆呆地望着丈夫的手指拂过系在她腰间的金铃。
“不过可惜的是,你和我的心意并不相通。我将你视作珍贵的妹妹,你所期望的却与我不同。所以,如果我们在一起,彼此都会很痛苦。”
玬的眩晕症渐渐消退,眼眶慢慢湿润。
“我不想回到高丽。我虽是高丽王,却也是沈阳王,与其待在开京,不如在皇室和朝廷之中强化和维护自己的权力,这样也更有益于高丽。我会在那里思念我的妹妹,你就在这里想念你的丈夫吧。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永远都成为不了一个好丈夫。”
说罢,謜便离她而去。她愣了半晌才猛地站起身,追了出去,鞋都没穿就走下玉阶。
“殿下!”
听到她一反常态的呼喊,謜回过头来。
“那人……那人怎么样了?可还安好?还是……”
謜苦笑道:
“那人见到了日思夜想之人,他们一起去到了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很庆幸?”
“为何,殿下为何要放走他们?殿下这般悲伤,却又为何如此……”
“身体虽然隔着距离,但心却连在一起,所以没什么好遗憾的……我虽然想这么说,却实在说不出口。我承认,我很遗憾,很悲伤。我想将他们拴在身边,我想每天都和他们在一起。可是,如果他们二人待在我身边的话,我难保双手不再沾染鲜血。你的丈夫也不过如此。”
说罢,謜便转身离去。他猛地拍了下呆站在庭院里的武将的肩膀。
“走吧,真琯!只能到这里了!对你的惩罚还没有结束呢。”
就这样,他率领一众随行人员离开了高丽,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可怜的人儿!玬明白,她无法填补他心中的空白,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她始终无法释怀。十五年来,她求了又求,只愿他能得到佛祖的庇佑。无论是在他叱咤皇城的时候,亦或是沉浸在虚无的欢乐之中的时候,又或是在荒芜凋敝的异地度过寂寞时光的时候,玬都在为他虔诚祈愿。她的丈夫现被发配到吐蕃撒思吉[1],一个她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地方。
海山即位后,升格沈阳王为一字王“沈王”,授其“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太傅上柱国驸马都尉”之职。尽管海山即位不过三年半就突然驾崩,可是身居权力中心的謜非但没有丝毫的畏怯,反而得到兴圣皇太后[2]的庇护,比辅佐海山之时更加飞黄腾达。
皇帝英年早逝,本就令人心生疑惑,皇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更是在其尸骨未寒之时废除了主导改革的尚书省,处死了包括脱脱在内的一众亲信。海山突然离世并不仅仅因为那则短命预言。而在他死后,謜在元朝朝廷里担任更加重要的职位一事也绝非偶然……
然而,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即位第九年驾崩,謜的荣华富贵就此宣告终结。年幼的继承者及其拥护者推翻旧势力,欲要开创一片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天下。爱育黎拔力八达没有守住叔侄相传的誓约,立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海山两子被皇太后答己逐出大都。身在云南的长子和世㻋和身子海南的次子图帖睦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位被他人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