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看着眼前。
眼前是一副巨大的太极图,无数盏油灯围着太极图忽明忽灭的闪着,却一盏也没有灭掉。
太极图白鱼的中间站着一个人,此人浑身上下都在滴血。鲜血从头顶,从眼中,从五官,从手腕,从手肘关节,从胯部,从膝盖,从脚腕,从身体的每个部分往下滴。
血慢慢充斥太极图的白鱼,只留下黑眼这一点,太极图微弱的在闪光。
旁边似乎有道士在做法,低声吟唱着什么,程澈正想集中精力去听到底在唱什么,耳边突然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嘶嘶的对自己低语,这低语声仿佛来自远古的邪恶诅咒,虽然声音浑浊而模糊,然而那喃喃之间露出来的模糊的意图让程澈本能的害怕起来。
这一害怕,程澈便猛然惊起,却是南柯一梦。身边侍妾睡得正熟,浑然不觉程澈的惊醒。程澈擦擦额头,额头上犹自冷汗涔涔。
这梦自从上个月开始就断断续续,一开始只看见太极图,然后就是油灯逐渐点亮,然后一个人站在白鱼中开始流血,直到现在除了黑眼之外,白鱼几乎被血充满,接下来会是什么,会是更多的流血么?那个嘶哑的声音到底想说什么?
程澈摇摇头下床。窗前月光昏暗。
程澈抬头看月亮。不晓得是否是由于刚才的梦境,月亮此时竟然一片血红,看起来格外狰狞。
程澈不知为何,浑身一凛。
却听门口有人轻轻在敲门。
程澈皱眉头,他这寝室的门就是个摆设,门口侍卫要找,自然会轻声喊他,从未有人敲过此门,这大半夜的是谁来敲门?
皱眉归皱眉,程澈还是打开了门。
门开处,一个人应声而倒,全身具是鲜血。程澈倒退几步,大声喝道:“侍卫何在?”
随着程澈的呼喊,院子里面的灯火纷纷点燃,侍卫带着火把急急赶过来,看着满园的灯火,程澈方才松了一口气,方才种种包括躺在地上的这个人,仿佛才从梦中回到现实一般。
此人是谁,为什么能够穿过重重侍卫直接躺在程澈的寝室门口?
程澈看着眼前忙忙乱乱的众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是谁,是谁放了此人进来,又是谁杀了这个人?
只一会的功夫,陈景宗便急匆匆带着人赶了过来,衣冠颇有不整,眼见是从床上刚跳起来来不及收拾的样子。程澈看见陈景宗,心中感动之余倒也安稳许多。
陈景宗一进门便又是担心又是气愤的上下打量程澈,看到程澈身上无伤方才放心,嘴里兀自念叨着:“殿下可安好?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出了这等事情。”
程澈跳起来握着陈景宗的手,很是感动,叫着陈景宗的字道:“延之,你白天练兵累了一天,这大半夜的跑来闹得我不能安心。区区小事,京兆尹自能查清,你何苦跑这一趟。”
陈景宗急的额头上青筋突~起:“我的殿下啊,大半夜的这么大个人莫名其妙横死在你面前,你说的就跟闹个小偷一样。你府上侍卫大半是我帮你亲手挑的,出这种事情,侍卫全部该死,我陈景宗也难辞其咎!”
正说着,王府侍卫总管周亮匆匆进来:“殿下,这个人身中十二刀,眼下已经断气了。不过从他的衣服里,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标记。”说着,周亮拿出一截布打开放到程澈面前。
程澈看着这片从衣服上裁下来的布,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似乎深夜的凉意慢慢浸到心口中一般。布上的太极图如梦中一样,而此刻周亮的话便如梦靥:“这标记很是奇怪啊,像是个太极图一样,只不过太极图上的白鱼除了黑眼之外都是涂成红色,不知这是什么用意,难道是鬼巫道信徒?”
陈景宗劈手夺过这片布,在烛光下皱着眉头细细查看,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程澈深深的叹了了一口气:“延之,这些不过是邪门外道罢了。自古邪不胜正,我行的端坐的正,怕他作甚。”
陈景宗点头,大声说:“殿下说的有道理,殿下乃是堂堂七尺好男儿,哪里能够畏惧这些。周亮,你留着这些证据,明天交给京兆尹,好好彻查此事。殿下,你且宽心。今晚我就睡在你屋外,看这些邪物还能做什么祟!”
然而王宽远却没程澈和陈景宗这般的宽心,王宽远安安静静的说:“陛下,此事必须彻查。这等手法,像极了前朝鬼巫道的行事。虽说邪不胜正,然而我们也不能干坐着等着他们。”
程沂没说话,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
只有王宽远和程沂两个人在的书房启德殿里面一时间只剩下呼吸声和着扇子轻轻的敲击声。
前朝,鬼巫道。
程沂仿佛看到十年前,父亲就是这么坐在书房中,也是用扇子轻轻敲击着手掌心:“你可知道为什么前朝厉王最后要跳井?”
程沂恭敬答道:“因为我大正军已经占据明光殿前殿,厉王逃无可逃,又不甘心被我军活捉,因而投井。”
父亲盯着程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厉王的尸首是谁发现的。”
程沂一愣:“儿臣听说是当时宿卫军中领军顾宗预发现的。”
父亲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令年少的程沂有些害怕:“顾家后人现在如何?”
顾宗预当时因为发现厉王尸首有功,晋封为领军将军,然而不到一年时间便因伤寒突然去世,伤寒遍及顾家,当下除了年纪尚小在中书省担任书吏的侄子顾清顾山源之外,已经家业凋敝不剩什么人了。坊间广为流传的说法便是由于厉王的报复。
父亲盯着程沂,空气中突然多出几分凝重几分诡秘,低声说道:“厉王尸首从来就没有被发现。”程沂听了这话,一颗心止不住的惊跳着,这么大的事情他却闻所未闻,皇室中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耳边父亲的声音低沉如咒语:“鬼巫道是前朝国教,大祭酒冉机更是有通天之能。厉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直是我朝的心病。当年那颗挂在城墙上的头颅,并不是厉王本人的头。
这许多年过去,厉王死活一直是我朝心病。倘若日后司马氏后人抱着那颗跟着厉王一起消失不见的传国玉玺一起出现,还真是个麻烦。”
程沂皱眉头:“可是我大正国立国这么久,国泰民安,前朝余孽还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出来。”
父亲叹了口气:“国家之事,哪里就能够躺在祖宗基业上睡大觉呢。太平时节,国主雄武有力,这些魑魅魍魉自然不在话下,然而若是国家处于风浪之中,国主软弱无力,这些事情难免给国事雪上加霜。”
邪魅魍魉。
程沂看着桌上地图。地图上,北有匈奴所建尚佛的卫国,嗜血尚武自命为天的赫连氏所建铁昌,信萨满的鲜卑各部以及从贺兰鲜卑所建召国。南有同属汉人一脉信奉天机道的邺国,巫术横行的函越。
各国都有邪法,汉人正朔自居的大正国却仿佛对这些躲在阴暗之处蠢蠢欲动的势力无力应对。程沂苦笑着看着王宽远:“恒之,信王年纪尚轻,平时做事情也是谨慎小心,这刺客他他压根就没听过,可见并无私人恩怨。”
王宽远慢慢考虑着措辞:“信王与陛下乃是亲兄弟,敢对信王下手,怕是对陛下也不怀好意,陛下也得珍重自己,眼下公主抱恙,皇后又有了身孕,陛下更得加强宫室内的警戒安全。”
程沂默然。
过了半晌,程沂开口,却是不相干之事:“前几日苏源被我说了几句,可有怨言?”
王宽远面色如水般沉静,随着程沂的思绪清晰回答:“苏太史早就明白皇上心意,王机这几日已经到了苏太史家中游说他秘密加入天机道,苏太史正在等皇上批示呢。”
程沂的扇子在手中轻轻敲了敲:“苏源对朕忠心耿耿,朕一直清楚。难为他跟那帮老狐狸们演戏,我也定不负苏太史的一片忠心。至于王机…”
程沂眼中的一丝杀机转瞬即过,冷笑道:“王机整天正事不做,大谈玄学不说更是和天机道的道士们往来密切。天机道乃是对岸邺国国教,他们几个一点忌讳都无,真正令人可恼。”
王宽远慢慢道:“眼下北方诸国崇佛,南边各国又是道家根本所在,我大正国虽说对于佛道之事历来宽和,但是眼下高门大户的宗教门派之争也越演越烈,朝廷对于宗教也该有个主张才是。”
程沂凝视着王宽远:“卿有何高见?”
王宽远慢慢道:“现如今各国雄起,人心不稳,若无宗教加持,怕是百姓有教无类,容易走上歪路。放眼华夏,邺国崇道,卫国尚佛,函越奉巫术为圭臬而鲜卑有萨满,华夏周礼正统却少人问津。我大正国国号为正,乃是华夏正朔所在,推崇周礼正统对我大正国而言于情于理都是顺理成章之事。而我汉人古礼,也能让百姓更加明心见性,进退举止蔚然君子,这方是我汉人泱泱大国风范。”
程沂不答,笑意却渐渐自眼中蔓延:“恒之,我大正国得你何愁将来!”
王宽远也微微笑了:“微臣必将倾尽毕生所学助皇上成就皇图霸业。”
夜风拂过,漫天星光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