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这种事情,常常发生在对未来尚有憧憬的人心中。若是对生活没什么期望,那么也就没什么可值得惊恐的了。
萧凤鸣骑在马上,跟着这一伙强盗如风般疾驰的时候,心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开心,毕竟,人生能有几回体会一下当强盗的机会呢?当然强盗们的本意不过是让杀人越货的凶狠行径吓倒萧凤鸣,让他乖乖的给家中报信让家里出钱来赎人而已。
如风卷狂沙,强盗们的马匹跑起来迅疾无比,萧凤鸣看看胯下白马,这马跑的轻轻松松,这般夜晚疾驰要让朝廷官中的马匹来跑只怕早就累个半死,但是这些强盗们的马跑的连汗都还没出来,除却西边的卫国,再无哪个国家能有如此好马。就是不知这伙强盗是买来的马匹还是抢来的马匹。
眨眼之间,这群强盗便来到了一个树林前面。为首的强盗打了个手势,众强盗呼啦啦四散开来,竟然是形成了一个小型的包围圈,颇有阵法,像是演练过许久一般。
萧凤鸣皱了皱眉头,勒住马看了看地势,大雪中,这片林子旁边有一个地方闪着光,仿佛是一条小溪,在这大雪天已经结冰。萧凤鸣策马缓缓往小溪边走去,众强盗互相看了一眼,然而包围圈已经形成,蓄势待发,此刻却是无人敢出声喝止。为首的强盗转头看了一眼萧凤鸣,眼中有几许冰冷的警告之意。萧凤鸣看看那强盗,脸上一片轻松之色,倒是令这强盗有些不解。无论如何,萧凤鸣策马慢慢走到了小溪边站定。
众强盗见萧凤鸣并无逃走的举止,却也不管他了,想来谅他一个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也跑不出多远。
萧凤鸣站在小溪边,放眼望去,沿着小溪,树林中大约有数十人,安安静静的在小溪边扎营休息,营帐整齐,倒不是一般行旅商人能够做出来。
萧凤鸣心中一动,抬头上下打量地形,抬头之间,突然心中一凛。
树上黑影重重,这冬天的枯树上,显然藏着有人。若是平时,极难发现,幸而这大雪映照的晚上极亮,所以才能看到。
萧凤鸣朝强盗头子看去,强盗头子正举起手来准备下令,萧凤鸣轻轻撮口做了一声鸟鸣之声。强盗头子诧异的转过头来,循声看着萧凤鸣,萧凤鸣伸手指了指树上。强盗头子顺着萧凤鸣得手看过去,众强盗皆诧异而狐疑的看向树梢。
强盗头子举起的手轻轻又放下,冲身后的几个强盗做了个手势,这几个强盗见状往后退了几步,抽出弓箭来,瞄准了树梢。
萧凤鸣皱着眉头看树梢,未等细想,一只羽箭便从树上呼啸着冲萧凤鸣飞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未等萧凤鸣抽出腰中佩剑,身边一个强盗依然给他扔了一枝长戟过来。萧凤鸣一把接住长戟,打掉了几乎要飞到脸上的羽箭。
强盗们见萧凤鸣如此身手,纷纷喝了一声彩。
为首的强盗大声呼喝起来,只见方才后退的几个强盗也纷纷抽出羽箭和树梢上的人对射着。萧凤鸣皱着眉头看着双方,手中长戟不断拨开飞到身边的羽箭。
便在此时,树林中灯火哗然,树林中已经开始有所准备,为首的强盗也看见了如此情况,再无犹豫,呼喝着干脆利落的下了命令,一伙强盗冒死顶着头上的箭雨往树林里冲。
树林中一时间马嘶人吼,惨叫声和兵器的撞击声此起彼伏,小小一个树林如同沸腾了一样,在火光中一片刀光剑影。萧凤鸣看着身边的小溪,原本被大雪覆盖的小溪渐渐地开始变红,流动,树林中不晓得死了多少人,人的热血竟然将这溪水化冻,沿着溪水涓涓的往外流。
一个人满身是血疯狂的往萧凤鸣的方向冲来,萧凤鸣凝目看着此人,这人脸上身上都是血,已经看不出面目来,只有声音呼喊着在这被大雪覆盖的夜晚格外凄厉。然而一只羽箭毫不留情的射向此人,呼喊声戛然而止,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萧凤鸣听着渐渐沉寂下来的树林,慢慢策马进去。树林中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这一场伏击,死了的人少说过百。
强盗头子见萧凤鸣策马凝目看着林中尸体,大笑着催马过来,拍拍萧凤鸣的肩膀:“兄弟,若非你机警,我们这一场买卖要损失不少人。这一袋珠宝你拿去,好好赶你的路吧,以后若是从我司州路过,你只要报我名号郗道徽,便自然无事!”
萧凤鸣微笑凝视着郗道徽,月色下,郗道徽满脸满手的血,然而眼睛却神采飞扬。萧凤鸣慢悠悠的说:“郗道徽,你跟郗鸿豫是什么关系?”
郗道徽皱了皱眉:“是我曾祖名讳,你提他做什么?”
萧凤鸣叹了口气:“五十余年前,都说厉王无道,听从冉机的话灭了郗氏一族,郗家从那以后再无消息,没想到今天还能在这里见到郗家后人,真是难得。”
郗道徽冷笑道:“你倒是对我家故事清楚的很。我郗家后人对朝廷的事情实在是心灰意冷,所以跟朝中旧族再无联系,只是带着一帮流离失所的百姓在司州讨生活罢了。你是谁家子弟,叫什么名字?”
萧凤鸣在月光下凝视着郗道徽:“我姓萧,叫萧凤鸣。”
郗道徽听到萧凤鸣的名字,倒是大吃一惊,上下打量萧凤鸣:“你就是萧茂弘?我还以为你死在来司州的路上了。”
萧凤鸣皱眉头:“这话从何说起?京城来司州虽然路途遥远,然而一路走下来却也还算平安。”
郗道徽侧头看着萧凤鸣的眼睛,看萧凤鸣不想撒谎,突然间大笑起来:“看起来你是真不知道,该说你命好呢,还是福大?”
萧凤鸣皱眉头:“知道什么?”
郗道徽笑道:“有一群朝廷官兵下了诛杀令一路追杀你,你难道现在才知道吗?”
萧凤鸣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官军追杀我?我乃受命镇守司州,这是从何说起?”
郗道徽冷笑道:“你们朝廷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却如何知道?都说凤鸣公子聪明绝顶,却如何有人要杀你你都不知道?”
萧凤鸣苦笑道:“看来我是真孤陋寡闻喽。”说着,看着周边的尸体长长叹了一口气:“要说起来,这些行旅商人遇见你们也是无妄之灾。辛辛苦苦背井离乡出远门,图几个辛苦钱,你们这样干净杀绝,郗公子这种行径却实在称不得英雄好汉。”
郗道徽侧目看了萧凤鸣一眼,却不说话,只是跳下马来,用手中短剑挑开一个人的衣服,萧凤鸣见此,便也跳下马来,蹲在尸体旁边凝神看去。虽然是一片血肉模糊,然而胸口的血肉上,一个刺青突然间刺眼无比的跳入萧凤鸣眼中,这刺青是一个青面獠牙的厉鬼,在鲜血的浸泡下非但没有模糊不清,反而更加狞厉,似乎咆哮着就要从此人胸口上跳出来咬人一般。
萧凤鸣心中一沉:“鬼巫道”。
郗道徽点点头:“不错,鬼巫道。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一批鬼巫道的人带着重金要往铁昌去,所以在此等候已久。”
萧凤鸣托着下巴沉思的看着眼前狰狞的厉鬼:“这批人鬼鬼祟祟,往来行踪不想被朝廷知道,因此不敢去邸舍休息,跑到这树林中过夜,却被郗兄你一网打尽。郗兄,若是这帮人跟铁昌有所勾结的话,却给我大正国平添一桩麻烦事,幸得郗兄出手,干净利索的了结了此事。”
郗道徽起身,叹了口气:“铁昌国主赫连朱贵是个野心极大的人,而且就喜欢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唯恐天下不乱。我知道鬼巫道的人要勾结赫连朱贵这个消息后,带着弟兄们做了好几天的准备,才这般一举拿下。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带着弓箭手,幸好有凤鸣兄提醒,否则冷箭难防,我们弟兄们可就要受些伤了。”
萧凤鸣凝视着郗道徽:“郗兄,你这桩买卖做得好!这桩买卖,一举两得,既阻了鬼巫道和铁昌的暗中勾结,又帮你们这些弟兄赢得大量钱财,好买卖。”
郗道徽哈哈一笑:“凤鸣公子原来不是那般只顾着道学经书的古板先生,如此甚好,甚好。既然如此,不如先别急着去府衙报道,随我在这司州游玩两天,好好的跟众弟兄们庆功一场,却不知如何?”
萧凤鸣微笑道:“如此殊荣,岂敢不从命?”
郗道徽大喜,长啸之下,众人带着战利品纷纷上马,印着清晨第一道阳光,如风一般卷在司州大地上,带起马蹄下雪花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