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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月美人
作者:乐琳琅 时间:2018-05-18 03:57 字数:8796 字

呜吰——呜吰——

拂晓的号角吹响了。

天边第一缕曙光落在城楼的飞檐上,睡梦中的鸳鸯镇渐渐苏醒。

街旁一些店铺敞开了门户,小贩们挑着担子、推着板车往集市里赶,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鸳鸯镇又是一派繁华喧闹的景象。

小镇一家名为“千里香”的酒馆子,一早就弥漫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酒菜香味,来打牙祭的四方客络绎不绝,有的是赶了一晚的路,刚到鸳鸯镇的外乡人,有的则是被“千里香”的特色菜肴、佳酿诱馋了嘴的本地熟客。这些人一大早就把个酒馆子塞了八成满。

划酒令的食客把馆子里的气氛炒得热烘烘的,店东家眉梢挂喜地收着银子,算盘拨得脆响。门口一名店小二哈腰点头,笑容可掬地送走一位特豪爽的客倌,将到手的赏银悄悄塞入兜内后,又急忙迎向一位行至店门前的客倌,招呼道:“客倌,里边请!”

迈入店门后,这位客倌不慌不忙地摘了头上一顶斗笠,一双狭长的单凤眼往里头瞄了瞄,薄薄的唇边含着一缕温和的笑。他冲店小二问道:“此间可有雅座?”

店小二点头:“有!这位客倌请高升一步!”说着将人往二楼引领。

楼上坐着些文人雅士,把盏浅酌,低声交谈,气氛明显比楼下和谐、清静了许多。

店小二引领客倌至临窗雅座,殷勤地用抹布擦了擦桌椅,腆着笑脸问:“客倌,您想点什么菜?”

“听说你们这儿的芙蓉醉鸭、踏雪寻鲈,还有素荷天翅,是口碑颇佳的招牌菜?”年轻人把斗笠搁在桌旁,含笑问。

看来这位客倌不是头一回来鬼镇,“千里香”的特色菜,他是如数家珍哪!

店小二哈腰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给您上菜。您要不再来一壶酒?本店有上好的汾酒、竹叶青、西凤酒、状元红……”

佳肴美酒,缺一不可!

年轻人颔首道:“就来一壶状元红!”

通常点状元红的客倌都是些有心人——欲入仕途的有心人!

看这位客倌风尘仆仆地赶至通往京城西关北地,或许是想往京城求个一官半职。年轻人么,胸怀大志,放手一搏,才会有出息。

店小二眼中多了份敬意,忙答:“好嘞!您稍候!”转身“噔噔噔”下了楼。

趁酒菜尚未上桌这空闲,年轻人冲周遭的食客稍作打量,发现左前方一桌三人,穿着、打扮是毫不起眼,但这三人目光炯炯,双手骨节比常人粗壮许多,定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

这一发现,年轻人来了兴致,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三人的言行举止。他们举筷进食时,还在低声交谈,他侧耳聆听,谈论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大约是昨夜三更……罹难的郎大人……”

“……楼内凿的暗室……堆了十多具尸骸哪……遭人破胸掏心……”

“……想不到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竟有这种嗜好……”

“……还有当今那位主子不都是受妖道蛊惑……取童子之心炼丹吞服,就能容颜永驻、长生不老……啐!可笑……”

“……嘘!当今那位谁敢说他不是……死一个噬血狂魔,鬼镇百姓还叫好呢……”

“……叫好管啥用?一些暗地里做过缺德事的老爷是整日惶惶不安,惟恐下一个就轮到他们头上,催着咱们头头擒拿杀手……”

“……那杀手谁能抓得了……月笛令就是阎王的勾魂令哪……郎大人竟是死在月笛之下,不知是谁出钱聘得这金牌杀手……”

“……据说连名捕门的人也从未见过月曜的庐山真貌哪!”

说到这里,一阵沉默。

三人脸色凝重,各怀心事。

昨夜三更,工部司农寺的郎大人辞官还乡后,在自个私宅中遭人杀害,身上并无刀剑创伤,死相狰狞,像是被人活活吓死的。

衙门的差役,以及验尸的仵作赶至现场,只发现现场遗留的一枚月笛令。而后,又在其楼内发现一间暗室,暗室里堆积的尸骸终于揭露了郎大人暗中杀人掏心炼丹的事实!

披了人皮的噬血狂魔一死,鸳鸯镇上的百姓是拍手叫好,一些阔老爷则惶惶不安,催着西关“聊”地其他地方的衙门里、派几个班头早日入驻鸳鸯镇来擒获真凶。只是,这杀手乃神龙现首不现尾、特例独行的江湖奇士,其身份、背景、相貌、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无从知晓,这叫吃公门饭的差爷们从何查起?

偏偏上头又催得紧,逼得人是没头苍蝇似的满大街乱寻一通。日上三竿,他们才躲进这酒馆子里歇歇脚、打打牙祭。

从这三人的话里头,年轻人已听出个大概。

昨夜闹出的人命案,今儿一大早就已传得满城沸沸扬扬。腰佩钢刀的衙门差役,一组一组分散在大街小巷中,遇上外地来的生面孔,二话不说就抓着人往临时私设的牢狱里严加拷问,身藏兵刃的,更是被胡乱压了个罪名押往镇外省区府衙关入大牢,永不见天日。

鸳鸯鬼镇,闻名遐迩,要不是他随身携带丞相大人的一封亲笔文书,充当畅行无阻的通行令,又怎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鬼镇最有名的“千里香”雅座上,品那一壶状元红?

不需片刻,热乎乎的饭菜就送了上来。

“千里香”的厨子据说曾在宫内当了一阵子御厨,犯了错遭贬、躲到鬼镇来的,看店小二端上桌的菜肴是色香味形俱全,诱得人食指蠢动。

剥开酒坛子上的泥封,十年陈酿,干冽醇浓的酒香,令人醺然迷醉!

一壶状元红,自斟自饮,三杯下肚,整夜未眠的疲惫一扫而空,年轻人提了神,举筷夹了块凤翅,放在两排洁白整齐的齿间细嚼慢咽,神态悠然,举止柔雅。

左前方一桌三人则是风卷残云,一桌子的菜已有八成进了五脏庙。其中一人打个饱嗝,放下筷子,大大咧咧地用手背抹了抹嘴皮子,吐口气:“这烫手山芋搁谁手里,谁都不痛快!交不了差,大不了咱不吃这一碗公门饭!干脆,咱挤身江湖,快意恩仇去!”

一旁的同伴忙不迭点头:“对!那几个贪官污吏,该杀就杀!咱还要劝那月曜把刀子再磨利些,把那……”

“住口!”

另一人“砰”的一拳砸在桌面上,吓得同伴二人噤若寒蝉。

气氛凝重了些。

看同伴二人虽不敢再大放厥词,神色间却依然愤愤不平,他不由地长叹一声,婉言相劝:“你们难不成已忘了名捕门最近闹腾的一桩事儿么?”

“啥事?”

二人一头雾水。

他再叹一声:“名捕门中大名鼎鼎的天网几次三番出手都没有网住月曜,就被冠了个办事不利的罪名,除出名捕门。如今的天网已不复往日风光,不仅遭到同僚唾弃,连昔日的仇家见他没了靠山,都齐来寻仇,实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往后,他的日子就更难熬喽!”

江湖中不论黑道、白道,见了公门中人,不都是恨得牙痒痒的?

如若身在公门,江湖草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而一旦出了公门,没了朝廷的庇护,昔日得罪过的一些个小人,就会趁机棒打落水狗。即便天网不捧公门的铁饭碗,江湖之大,亦无他容身之处!

“难怪这几日名捕门里头没了天网的动静,这位捕快中的头号‘大’字辈人物该不是躲仇家,躲到深山老林去,不问世事,与野人为伍了吧?”

一人摇头叹息。

想想这位天网也够悲哀的,抛头颅、洒热血,一腔忠诚,最终却落个被同僚扫地出门、遭人唾弃的尴尬境地,换了旁人,早就一头撞墙去!

三人又齐唰唰叹了口气。

其中一人还想说些什么,却在听到后桌猛然传出“咯啪”一声脆响时,硬生生把话咽回腹中。

三人扭头往身后一看,见临窗雅座上一个年轻人正瞪着他们,黑亮的瞳人迸射缕缕寒芒,高高挑起的眉梢挂了些许怒意,“咯啪”一声脆响是从他紧紧握住的拳头里传出的。

他缓缓松开拳头,缕缕白色粉末从手中洒落,原本持在手中的酒盏,竟被他硬生生捏碎。

三人见状,脸色丕变,相互交换个眼神,搁下一锭碎银,匆匆下了楼。

这三人提起衣摆匆匆往楼下走时,年轻人看清了他们腰间佩挂的正是衙门差役的腰牌。他微哼一声:“虾兵蟹将!”

除了他,天底下已没有人能抓得住月曜!

三年来不分昼夜,苦苦追捕,他已觅到了月曜的踪迹——

月曜此时必定藏身于鸳鸯镇内!

他,“天网”扶九天,对天发誓,必将生擒月曜,洗刷耻辱,重返名捕门!

填饱了肚子,他施施然走出“千里香”,漫天的阳光在大街上飞奔,半眯着眼看周围的房屋、货摊、行人,都是白晃晃的,不知是这秋日的艳阳太过热情,灼痛了他的眼,还是昨日一晚未眠,神情有些恍惚,连双足踩在坚硬的石板街面上,他却觉得脚下软绵绵的,许是太累了!

这一路寻觅着月曜杀人时遗留的蛛丝马迹,急匆匆从淮南赶至鬼镇,连着几天,他都没有好好歇息一宿,既然已到了鬼镇,也该寻间客栈,落下脚来歇一歇了。

重新戴上斗笠,遮掩了炫目的骄阳,他径直走到街对面一家名为“高升”的客栈,抬起略显酸软的脚,正想迈入客栈的门槛内,忽听身后有人冲他惊“噫”一声,并有两道视线灼灼凝在他身上。

心中有所警觉,他霍地转身,只见一辆轺车极其缓慢地与他擦身而过。

车上半透明的白纱帐内,坐着一个纤瘦的人儿。隐约可见人儿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丝洒落在雪白的软垫上,浓黑与雪白的映衬,透着份极为脱俗的美。

车内的人儿似乎在默默注视着他,晶莹的眸光在朦胧的纱帘内忽闪忽闪,看到他也正透过车窗向车内望来时,人儿半掀了纱帘,伸出酥润如玉的手,把一束花抛向了他。

“咭”的一声轻笑,轺车载着那人渐去渐远。

萦绕耳际的笑声,轻灵如瀑布弹出的一粒水珠,含着透明的甘甜,轻轻撞击在心弦,他恍了恍神,愣在原地,目送那辆轺车拐出这条街,消失踪影。他这才回过神细看接在手中的那束花——

青翠的叶片上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纯白色的花蕾边沿晕了一丝墨绿,放到鼻端一嗅,缕缕清妍淡雅的香气,沁人心脾。

美人赠花呵!自个儿活了二十个年头,还是头一遭交上桃花运,感觉……挺不错!

唇边泛着笑,他大步迈入高升客栈,订了间客房,随掌柜的拐进一个四合院落,入了东厢一间上房,安顿妥当,他把那束花往水瓶子里一插,宽衣上床,头一沾枕,片刻就已进入梦乡。

梦里,熟悉的声音隐隐回荡——

扶摇直上九重天!儿啊,爹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你一定要达成爹爹的心愿,练好扶家索法,凭一身真功夫,挤身名捕门,建奇功、入魏阙、登宝殿、见真龙颜,得封名捕门总捕名号,使扶家“天网”名震天下!

儿啊,你若无法完成爹爹的遗愿,爹爹……死不瞑目!

儿啊,记住爹爹的话……记住……记住……

爹!孩儿记着呢!儿定不负爹爹所托,儿定会让“天网”名扬天下!并实现自身的梦想,当上名捕门的总捕!爹爹……求爹爹不要走!爹爹……

现实与梦境交错着,人儿在床上辗转反侧,声声呼唤着死去了整整六年的亲爹,额上冷汗淋淋,口中呓语声声,双手紧紧揪扯着被单,苦苦挣扎,无奈,怎样也挣脱不了这场梦魇!梦中,无数个熟悉的片段不断重现……

夜幕悄然降临。

“吱咿”微响,这间客房的两扇窗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牵拉着,徐徐敞开。

习习晚风灌入室内,随风一同捎来的是缕缕游丝般缥缈的笛声。

书案上,被水滋润着的那束花蕾在风中摇曳,颤巍巍地舒展开一片花瓣……两片花瓣……

半盏茶的工夫,这束在窗前柔和的月光中,徐徐绽放。

纯白的花瓣顶端晕了层橘焰的色彩,层层叠叠,在清凉的晚风中轻盈摇曳,墨绿的花蕊散发着飘逸脱俗的一缕清香。

悠悠荡来的花香,使得深陷在沼泽淤泥般的梦魇中的人儿逐渐苏醒,睁开双眼,就见一屋子的风、一屋子的月色,还有那束在风中轻摆的。

披了件纯黑色罩衫,踱至书案前,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抚娇嫩的花瓣,花香扑面而来,使人陶醉。

闭上眼,深呼吸,感受这片刻的安逸宁静,迎着窗口,聆听淅飒的风声,沙沙的落叶声,还有一缕渺若轻烟的……笛声!

他猛地睁开眼,心口怦怦急跳,站在窗前凝神捕捉一丝一缕的笛声。

笛声忽远忽近,似有若无,却奇异地勾住了他的心神!

不错!就是这笛声!

不容迟疑,他纵身跃出窗外,蹿至屋顶,凝眸远望,只见一道银色的光点在鬼镇西郊一闪而逝,细若游丝的笛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乘风而来。

他奋袂而起,身子恍如一粒弹丸,在排排屋脊上腾跳、飞跃,逐渐逼近西郊!

丑时四刻,鸳鸯镇西郊。

一片寂静的枫叶林中,隐隐传出笛声。

扶九天追至林内,笛声却骤然消失,只听得林子深处有淙淙流水声。

往里走,穿过这片枫林,豁然开朗处是一弯水湄。

漫平的水温柔流淌,水面弥漫着淡淡的雾,月光浮动在雾中,如梦似幻。

水中有人!

一个素衣少年。

秀水轻盈,绕过少年的腰际,逐流而下。少年静静地站在水中,品月长衫浸在水里,乌黑柔亮的长发逸放在水面,迷惑着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波纹。

水中的少年顾自低头,凝望水面倒影,唇瓣轻启时,抑扬顿挫的歌声飞旋而出,如这晶莹剔透的水,清越泠然。

水湄、雾纱、素衣少年,是真?是幻?

扶九天久久伫立在岸上,望着水中少年,疑惑自己是否撞见水湄中的精灵。他像个鲁莽的闯入者,面对这不可名状的奇境,业已不知所措,全然忘却了笛声、月曜……凡尘一切扰心的事儿,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望着……

素衣少年缓缓抬起了头,向岸上看了一眼,雾气朦胧了他的脸,惟独可见粒粒晶亮的光点在他眼角闪烁一下,再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丁咚,坠入水中。

少年脸上那湿润的光点,难道是……泪水?

心,莫名地揪紧,扶九天忍不住往前迈出一步,一只脚已浸到水里,只这一步,却又犹豫着停滞不前。

歌声渐弱、渐止,少年开始晃动身子,往水深的地方走,河水逐渐没过胸、下巴……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直至河水将整个身子无情吞没。

水面独留一圈圈泛开的波纹、一缕缕漂浮的发丝。

这少年分明是在自寻短见!

岸上的人心神狂震,不再犹豫,急忙扑入水中。水花飞溅,他迅速靠近少年落水的方位,一个猛子扎入水底,看到那纤弱的身影静静躺在河床上,一动不动,他敏捷地伸手,抱起水中的人儿,“哗啦”一声破出水面。

上了岸,他将溺水的人儿轻轻平放在草地上,撩开湿湿黏在少年脸上的柔亮发丝,少年的容貌赫然呈现在他眼前。

未曾想,老天会精心造出这样一个玲珑精致的人儿,似万年冰川精心凝结的一粒冰魄,透明透明的美,到了极致!

少年那弧线精巧的唇瓣,蕴藏了怎样一种撩人的味道,扶九天竟浑然忘我地俯下来,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送在这清清凉凉、柔滑无比的唇上,唇半开了,掩映着一排洁白的编贝,舌尖灵巧地撬开这编贝,渡几口气,用力摁压少年的胸口,再吻上他的唇,长长地渡一口气,如此反复,身下的人儿终于有了动静!

胸口剧烈起伏,人儿咳出几口水,苍白的唇终于恢复一抹妃色,长长的睫毛轻颤,如蝶翼翩然飞起,里面是雾纱轻拢的迷茫,渐渐的,迷茫退去,雾纱撩起的瞬间,周遭景致黯然失色,扶九天的眼里、心里,独独摄入那双宛如一泓清澈泉水般的眼眸,眸光晶莹流转,仿佛蕴含着透明的甘甜,纯净,纤尘不染,正如一个十多岁少年的纯真无瑕!

与少年的眸窗交汇、凝视,神魂便颠置了!这眉、这眼,是怎样一种风情,玲珑剔透,纯洁如斯!

此刻,他的目光定是痴然迷醉的,像一个傻子,傻傻地陷进一张无形的网中,任那细密的网绳,丝丝入心。

二人互相凝视,谁都不曾开口,良久——少年轻拢眼帘,渺如飘絮的一声叹息逸出唇外,他似恼似怨:“是你救了我?”清亮的声音,悦耳之极。

扶九天一贯的坚毅冷静已荡然无存,他乱了心,慌乱地“啊啊”两声,竭力揪回迷失的神智。

“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一个人活着,又能做什么?”少年问,浅浅的茫然,他藏不住。

一个已不知该怎样活下去的人!

扶九天定了神,反问:“你为何一心求死?”

“爹娘……走了,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很寂寞……”没有亲人、朋友,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好孤独!这种寂寞就像一把尖刀,在一点一点地剜他的心,他只想摆脱,摆脱内心深处对寂寞的恐惧。

这种比死更可怕的孤独,眼前这个救他一命的人会懂么?能懂么?“你不懂的。”少年轻叹,眉宇间笼着浓浓忧伤。

“我懂!”扶九天握住少年冰凉微颤的手,急切地说:“这种寂寞,我也品尝过!”六年前,他便经历过一次,失去亲人,孤苦伶仃,寂寞空虚!但,他咬着牙,凭着坚毅的性子硬是挺过来了,只不过,每当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感到孤独,还是……寂寞呵!

“是么?”少年讶然看着他,原来,漠漠凡尘中,还有一个人会与他的心灵产生共鸣,同样的寂寞呵!不同的是,眼前这个人似乎比他坚强许多,这个人有着比星子更亮的眸窗,坚毅明亮的目光,如黑夜中一点温暖的光源,霎时吸引了他,一个模糊的意念浮上心头,他脱口问道:“那你愿不愿帮我?”

“帮你?”收到少年渴求的眼神,扶九天想也不想,一点头:“我该怎样帮你?”

“你可以成为我的亲人,为我驱逐寂寞!”少年一语惊人。

“这……”

扶九天犹豫了,该不该给自己增加一个累赘?如今的他被许多烦心的事困扰,正事儿尚未办妥,又要带一个来历不明的“包袱”在身边,妥当么?

他无语凝噎。

少年神情黯然,默默地抽回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沿着河岸漫无目的地走。

少年孱弱、纤瘦的背影似乎流露着些些茫然,更多的则是悲伤孤凄,扶九天看了,心中诸多不忍,急忙追了上去,一把挽住少年的衣袖。

“放开!”少年一甩袖,甩不掉他的牵制,语声有些哽咽了:“你还拉着我做什么?你我素昧平生,你本就无须做那滥好人!我只恨,你方才为何要来救我,给了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你好残忍!”

听这埋怨、愤恨的话语,扶九天心中的苦,百转千回,扳过少年的身子,看到的竟是一双含泪的眸,碎碎的泪花盈满眼眶,透着份心碎的酸楚,狠狠刺痛他内心深处那片最为柔软的地方。

罢了、罢了!是缘?是债?这玲珑剔透的人儿呵,他怎忍心看他徘徊在寂寞困境里?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重又牵起少年的手,“从今夜起,我只当多了一个亲弟弟,往后,你跟着我,再多的苦也是我俩一同去担,这样就不再寂寞了吧?”

少年惊喜地望着他,含在眼中的泪扑簌扑簌落了下来,唇边则泛开了笑旋,喜极而泣呵!今夜起,他就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多好!

扶九天伸手接了少年的泪,看着掌心一粒滚烫、洁净的泪珠,心中霎时滋生了无限的怜爱,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犹豫、顾虑都被这滚烫的泪水融净了——身边能有一个亲人也不错呵!

抹去少年脸上的泪水,他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瑶姬。”少年答。

扶九天的心,咯噔一下:“瑶姬?”

少年笑了笑:“女相男身,父母取这名是希望自己的独苗儿好养些!”

原来如此!

扶九天莫名地松了口气,又问:“你的父母……”

瑶姬眼圈一红,泫然欲泣:“他们双双病逝了,前几日出了殡,留下的宅子,也被原先的管家霸占了,还有布庄、茶楼,都易了主,原先帮爹娘掌管生意的远房亲戚视我为眼中钉,把我赶了出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他是富家子弟!难怪了,难怪他的身上隐隐透着份贵气,双手酥润如玉,像是从未干过粗活。

扶九天牵着他的手,脑海中不经意地晃过一个画面:轺车、美人、花蕾……只不过是一双同样酥润如玉的手、一头同样乌黑的长发,世上巧合的事儿不少,但瑶姬是落难之人,坐在轺车里的美人那气质与架势,却是颇具身份地位之人,二者理应毫无瓜葛,是他胡思乱想罢了!

瑶姬见他忽而皱眉思索,忽而自嘲地一笑,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摇一摇他的手,问:“喏,阿姬说了这么多,你怎都不说话了?”

“我么?”扶九天微微一笑,“往后,你唤我一声哥哥便是,其余的,你还小,无须多问!”

“我十七了!”

瑶姬大声报出年龄,气恼时跺脚的样儿仍显露了几分小孩子气。他嘟着嘴哼道:“我才不叫你哥哥呢!阿姬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遮遮掩掩不愿说实话!什么哥哥?哥哥胸前会有那两坨圆圆、翘翘、软软的东西么?”

圆圆?翘翘?软软?

扶九天急忙低头往自个胸前一瞄,脸涨了个通红,方才被水浸湿的薄薄罩衫,衣襟处勾勒出一个女子独有的柔媚曲线,隐藏了无数个年头的秘密,今夜竟被水淋了个透明!

扶九天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心知自己生为女儿身本就是案板上钉钉子——铁打的事实,岂容她再辩驳!除了父母之外,瑶姬是第一个知道“天网”真实性别的人,她绝不容许有第二个人知道,绝不容许他泄露这个秘密!于是,她绷着脸,一字一字地说:“听着,你可以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叫我姐姐,但在外人面前,你万万不能揭了我的底!你若做不到这一点,就不必跟在我身边!明白么?”

看她故作正经唬人的样儿,瑶姬“噗嗤”喷了笑。

扶九天气恼地挑了眉,“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话?”

见她真个恼了,瑶姬忙以袖子掩住笑弯了的唇,一个劲地点头。

瞧他这样儿,哪还像一个寻死的人?

瞪着眼前这张半掩的笑脸,扶九天只觉对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小孩生气的自己简直就是个傻子!罢了,他愿叫她什么,由着他叫吧!

瑶姬放下袖子,清清朗朗地唤她一声:“姐姐!”

嗯!听这一声唤,她心里有一丝愉悦,表情变得温柔,如同呵护亲弟弟一般,将他那双冻得有些发颤的手放在嘴边呵暖些。

感觉指尖微微触到了她那薄薄的唇,瑶姬的眼神变幻一下,忙垂拢睫羽,掩去幽冷幻魅的眸光,轻轻道一句:“姐姐,我还冷!”

看他湿透了的身子在瑟瑟秋风里止不住地颤抖,她便蹲下来,“趴到姐姐背上来,姐姐背你回家!”

“回家?好啊!咱们回家,回家喽!”

身后的人儿欢呼起来,把整个身子贴至她背上,两脚环住了她的腰,觉着他没有一丝负担的轻盈,她暗自皱眉:被恶仆逐出家门的他,这几日定是食不果腹,身子轻得仿佛风儿都能带得动他。

默默背着他穿出一片枫林,她猛然记起了什么,足下一顿,微微偏着脸问:“方才你在林子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吹笛子?”

背上的人儿沉默许久,身子微微绷紧。正当她觉得他的反应有些怪异时,却听他闷闷地反问:“吹笛子的人?我怎么连笛声都没有听到?”

月曜吹奏的奇异笛声,常人是难以觉察到的,内力深厚如她,也只能偶尔捕捉到游丝一样微弱的笛声,不识武功的瑶姬无法听到笛声也是正常的。她于是宽了心,不多问,顺着幽径往前走。

蓦然,背上的人儿似乎发现了什么,在她耳边大声嚷嚷起来:“姐姐快看!快看那花!”

花?她抬眼往他所指的方位望去,赫然看到幽径一侧迎风而立的一束花,与轺车美人相赠的那束花居然是一个模样,怒放的花瓣,已开到了极致。

悠悠荡来的花香,清新怡人,花冠上橘焰的色彩晕染成逸放的波浪,盈在纯白的花瓣边缘,竟有着如月般朦胧、神秘的美。

瑶姬已从她的背上跳下来,飞快奔至花丛边,掬起这朵月之精灵般魅人的花,深嗅这一缕清香,白净晶莹的脸上飞起一片粉彩。他望着她开心地笑:“姐姐快看,这是难得一见的呢!只在月下盛开,很好看是吧?”

他让她看花,但此时,她的眼里只有他!

月光中的少年,眸光晶莹灵动,双颊晕染粉彩,一袭品月衣衫,衣摆翩飞在风中,化为飘洒逸放的波浪——斯人如月,玲珑、飘逸、清妍!

果真是名副其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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