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确定族长说得是真是假。天知道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那雪枭分明不是坏人,不然他为什么要救我?我还记得自己稀里哗啦吐了他一背,全是些粘糊糊的黄绿色的水,我自己看了都恶心。但他却没生气,带我来到谷底玉链河边,化出人型,洗净了身上的污秽之后,取草叶上的露水喂我喝,用河水清洗我翅膀上那傻鸟的唾液。
他变成人的样子真好看。
高高的,挺拔的,棱角分明的下颌,配一双隐含忧伤的眼睛。他为什么会忧伤呢?我不敢问。因为他看起来虽然温柔,但却像块石头一样冷冰冰的不说话。我第一次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温柔竟然是冰冷着的。
我就那样直直地凝视着他,像在探究一道难解的谜题,直到他跟我说:"好了,可以飞了。"我随着他的指示将翅膀缓缓舒展开来,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它们在阳光下闪耀出淡金色的光芒,深刻的纹路像嵌在其中的一幅水墨画。
我站在他掌心,颤颤地道:"我怕......"
他用那冰冷的温柔嗓音鼓励我:"我会护着你。"然后抬起手臂,将我送入更和煦的风里。我闭紧双眼,使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全心全意地扑扇着晶透的翅膀。我能感到自己的六只脚缓缓离开他温热的掌心,心中一喜,张开眼睛兴奋地道:"我能飞了!"
我竟是在他的掌心,第一次学会了飞行。
后来他护送我回到了蛉族的领地。
尚有百丈远,他便停下了脚步。我疑惑地望着他,他说不再送了。我说要报答他,他推却几次,最后耐不住我的坚持,道:"你可会唱蛉族的《止戈之武》?"
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他,说今后一定会唱给他听。他有些失落的样子,我想他或许是希望我当时就能唱给他听。但我教他失望了。后来他自顾自地转身离去。直到他走出很远,我才想起来问:"我叫紫伶,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头,只低低地回了我一句。但我亦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他叫幽肃。我以阿青伯接孵蛉时独独漏了我做由头,威胁他,若不满足我的要求,我便要召开全族大会,批斗他老到不识数了。
他没办法,多给了我三个月假期。
于是,在其他孵蛉都去学习如何修炼法术的时候,我还在游手好闲,到处骗吃骗喝。
就这样认识了讨人厌的夜欢。
说起来,夜欢应该就是阿青伯所谓的"乌金勇士"吧?反正他浑身乌亮的皮肤在一众绿金红的男孩子里很是扎眼,纤长的身体在唱歌时舒展成一条笔直的线,鸣声清脆而悠长,惹得围观的少女均作小鹿乱撞的娇羞状。
我从她们中间挤了进去,来到他身后,故作豪迈地拍他肩膀,道:"兄弟,我们来做笔交易吧!"看他疑惑地望着我,又补充道,"你教我唱歌,我帮你做事,做什么都行!"
夜欢看看我认真的脸,朗声大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蛉族不允许女子唱歌?"我一愣,追问他原由,他轻蔑地道,"只有战胜敌人和追求配偶时才可放歌。这两件事,你们女人哪样做得来?"
周围响起了少女们的窃笑声。
我脸颊发烫,却仍是不服输:"这分明就是歧视! "
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随口哼了一支简单的曲子要我学,说能唱好便答应教我。我想这有什么难的?张嘴便唱,却把自己吓到了--调子倒是对的,但我的嗓音怎么像是......生了锈的钝锯在锯木头?刚刚还在偷笑的少女们此刻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夜欢站在她们中间,不可一世地斜睨着我:"都说你不行了。"
我恨得直跺脚,指着他鼻子怒喝着:"你等着,我早晚会唱得比你好!你这个随时随地都在求偶的臭流氓!"我说错夜欢了吗?当然是没有!
风鸣谷里如此太平,显然他不是为了战胜而欢歌。不为凯旋,那自然是为求偶了。
可他却如此玻璃心,跑去跟阿青伯告状。阿青伯因此对我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说我不知矜持,无理取闹。我骂他老糊涂不讲理。他大笔一挥缩短了我的假期。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
看来这师父肯定是拜不成了。我摩拳擦掌,准备自学成才。
我站在半山的平原上,脚下是深邃的山谷。我清了清嗓子,继而引吭高歌。我以为,若天天勤加练习,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族中的名伶。
到时候,我便去唱给幽肃听。
但这山谷的回音,未免也......太响了吧?
我只听自己那破锣嗓子被放大了无数倍,敲烂的破钟一样难听得要死,又来来回回地重复了十几次,自己听尚觉得折磨耳朵,更不要说周围无辜的听众了。群鸟乍飞,鼠蚁奔逃的场景,几乎每日都在发生......
如此这般过了大半年。
一天晌午,蛇大姑扭着一只被五花大绑的小蚜虫来到我面前。蛇大姑悲切地道:"紫伶姑娘,唱歌难听不是你的错。但你唱得难听还出来吓唬人,就太不厚道了。能不能求你别再唱了?你再唱我们都得搬家了。"
原来附近的居民一致认为我的歌声比任何天敌都凶残,于是决定送只小妖贿赂我。蛇大姑讨好地道:"你吃了这蚜虫,就放过我们的耳朵吧!"
我望着那小蚜虫一副慷慨赴义却又怕到瑟瑟发抖的样子,突然间委屈得哇哇大哭起来:"我不要蚜虫!我只想学唱歌!"
蛇大姑好生劝慰:"你这样自己瞎练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介绍个师父给你吧!"
我顺着她的指示,去清玉溪找传说中的呱呱大仙。
我以为那会是个仙风道骨的歌唱家,哪知道就是一只硕大的老蛤蟆精,歌也不会唱,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呱--呱--"的单音。果然名副其实......我脑袋上有黑线三条,心想那蛇大姑为了骗我离开半山平原,也太没下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