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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章
作者:冷青裳 时间:2018-05-18 04:05 字数:2065 字

小芹曾是画舫中的雏妓。

早些年兵荒马乱的,前朝君主被陆坤吾的大军赶出了京城。小芹与家人在逃难时失散,被人骗卖进画舫。鸨儿逼她接客,她宁死不从,被打得人鬼不分。我欣赏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刚烈的性子,便将她要来做丫鬟,免她再受苦楚。

没过两年,陆坤吾又奉命南下剿灭前朝余孽。

待杀到秦淮一带,城守投降,抓了城中娼妓供大军消遣。而我则被选中为陆坤吾献艺。

那一夜月华如水。

我穿着精美华丽的舞衣,伴一地细碎星光,在徐徐晚风中翩然起舞。我穷尽毕生所学,陆坤吾却意兴阑珊。我不停地想着,自己到底哪里不合他心意,就这样分了神,踩住了纤长的水袖,狼狈地跌倒在地。

之前城守曾告诫我,若扫了将军的雅兴,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

我颤抖着匍匐在地上,双腿虚软到爬都爬不起来。忽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双皂色长靴。我仰头向上望去,竟然是陆坤吾。他俊美的面容掩映在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我想求他饶过我,刚要张口,却被他一把抱起。

他眯缝着眼眸,低声向我宣告:"你是我的了。"

至今我仍想不通,当初那样低贱卑微的我,怎就入了他的眼?

可他还是带我回了京城,入了将军府。

小芹对我心存感激,也是因为我当日没有抛下她,免了她被充为军妓的命运。

只是我得宠不过两年,陆坤吾便又有了新欢嫣阑。我本就出身低微,失宠后更是被人轻视,是以在府中每行一步都如履薄冰。本以为孟先生可帮我解困,但他又怎样都不肯教我......

我望着小芹的伤痕,低头沉吟。与其求人,倒不如求己吧。

第二天一早,我的脸果然肿得更甚。

这次还要多谢嫣阑出手伤我,让我有借口去博陆坤吾的怜悯。

我细画柳眉,点染朱唇,脸上那块淤肿却不施粉黛,只用一条青色薄纱略微遮掩。任谁看我一眼,都能发现青纱下隐隐的伤痕。

一切收拾妥当,我端了亲手做的茶果走进陆坤吾的书房。

他正微蹙浓眉,专心练字。一缕碎发轻柔地垂在他耳际,消减了他身上浓重的戾气。我已不知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地看过他,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眼眶温热,竟万分不舍打破这偷来的片刻静谧光阴。

许是他感到有人站在门口,终于停笔抬眼,面无表情地问:"怎么是你?"

我走过去放下托盘,柔声道:"我见将军日夜为国事操劳,所以做了点心,请将军在休息时品尝。"

我来找他虽另有目的,但这几句话也绝对出自真心。陆坤吾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仿佛要判断我心底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我被他盯得不自在,下意识地别开眼。他就漠然地道:"放着吧。"然后继续低头提笔。

我愣怔在原地。

他明明看见了我脸上的指痕,却选择不闻不问。他真的已不愿再为我多费半分心思?我禁不住悲从中来,却还想说些什么引他注意。

忽就有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道:"将军快去看看吧,七姨娘又去找宜君姑娘麻烦了!"陆坤吾闻言,丢下纸笔便往门外冲去。

我心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但也不敢说什么,随着他往宜君的住处跑。

嫣阑正骂得起劲。原来她来给宜君送经书,又讨好地多送了些丝绸玉器,说是为上次的事赔礼。宜君却怎样都不肯收。嫣阑被驳了面子,才会气得吵嚷起来。

可一见到陆坤吾那千年玄冰似的脸,嫣阑便吓得噤了声,带着礼物悻悻地去了。

陆坤吾执了宜君的手,关切地道:"切莫动气,小心伤了孩子。"她没说话,淡漠地抽回了手,径自回屋去了。

我望着他些许颓丧的背影,暗暗苦笑--我求之不得的东西,宜君却那样弃如敝屣。

我是如此深爱着眼前这卓尔不群的男子。

我感念他如天神降世般带我出火海,感念他不在意我的出身,如珠如宝地将我收藏。我曾以为找到了此生的归宿,却不料他怎样捧我入繁花似锦的无忧天堂,就怎样拖我进业火熊熊的阿鼻地狱。

入府不久,我因专宠招妒,被四姨娘陷害崴伤了脚踝。陆坤吾震怒,将她关在柴房整整一月。后来她轻蔑地告诫我:"你尽管嚣张,且看你能代替宜君留在将军身边多久!"

在此之前,我从不知有宜君存在。

我四处打听。人人只道她入府最早,却始终不肯正式入门。陆坤吾便一直留着正室之位给她。这些年来他虽娶进门众多姬妾,人们却都能在她们的眉眼间寻到些宜君的影子。他将她们当做任意把玩的物什,厌了便随手丢弃,从不费神怜惜。

我听得心惊胆颤。难道此生除了宜君,他再不会爱任何女子?难道我也要堕入被无情抛弃的宿命?

我不甘心地将自己与宜君细细比对。她娇小玲珑,我高挑纤长。她眉目清冷,我妖娆妩媚。我与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曾让我暗暗庆幸,也许......我会是陆坤吾眼中极别致的那一个?

我加倍地讨他欢心。

他说最喜欢看我跳舞时摔倒的样子。我便努力练习,将那一摔与舞步巧妙糅合,于不动声色间跌得楚楚动人。但陆坤吾却逐渐失了兴致。一次我在旋转间娇娆伏地,他竟愤怒地砸烂了酒杯,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自此再无踪影。

我胸中喷薄的爱意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渐渐消沉冰冷。直到嫣阑入门,我终是彻底清醒。原来我穷尽毕生气力爱着的陆坤吾,也怀着这世间男子皆有的凉薄心性。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他心中的独一无二。

我也不过是他众多玩物中的一个。

如是而已。心中憋闷烦乱,我独自出府去找从前的姐妹倾诉,再回来时,已是掌灯时分。

刚跨进门槛,我就跟个下人撞了满怀。我问他何以这么慌张。他急急忙忙地回我说,宜君血流不止,怕是要小产,他正要去请大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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