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疑惑,便疾步向宜君的住处走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陆坤吾的怒吼:"你们这群废物!留你们何用!"
宜君痛苦的呻吟,散乱在嬷嬷丫鬟七零八落的求饶声里。
有人哭喊着辩解。原来上午嫣阑来闹过之后,宜君就发现少了一盒首饰。她本非稀罕俗物之人,但因其中有她极心爱的翡翠镯子,便不能不了了之。她搜遍身边下人的住处都没找到,这才跑去询问嫣阑。嫣阑正为上午受的气委屈着,又被宜君暗指偷东西,一时激愤便将她推倒了。
我心中疑惑。
陆坤吾赠给宜君的首饰虽都是天下罕有,但嫣阑出身富贵,没道理去偷这些东西。而若是出于嫉妒,那这做法便更加愚蠢。
那人犹在辩白:"奴婢们拦着姑娘不让她去,但姑娘说那镯子是个叫孟之遥的人送的,很是珍贵,一定要立刻去......"
"够了!够了!"陆坤吾盛怒至极,狂吼着打断那人的话,"都给我滚出去!滚!"
这种时候,只怕谁进去安慰都要引火烧身。
我识趣地退了回来,心中却隐隐不安。
孟之遥......我想起那旧伞上的篆体小字,还有孟先生对城中权贵的忌惮之意。该不会就那么巧,宜君所说的孟之遥,就是孟先生吧?可他二人又有什么瓜葛?
我心事重重地走回卧房。
房里并没点灯,我以为小芹不在,刚想出门寻她,却听见黑暗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我唤了一声,并没人回应。我点亮蜡烛,终于在墙角发现了瑟瑟发抖的小芹。
我捧着她满是泪水的脸问:"怎么了?"
她抱住我嚎啕大哭。我以为她被人欺负,刚想安慰两句,她已经颤颤地把一只精致的妆奁递到我手上。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几件价值不菲的金器,另有一只成色普通的翡翠镯子。
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响。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宜君的东西......是你偷的?"小芹说她只是一时糊涂。
因为嫣阑平日里太过嚣张跋扈,总是明里暗里地欺辱我俩。她早就心怀怨恨,才使了这招借刀杀人。她偷拿宜君的东西,打算放进嫣阑屋里。到时宜君若追究起来,陆坤吾定不会让嫣阑好过。
哪知宜君太早发现丢了东西。小芹蹑手蹑脚地摸去嫣阑那里时,正看见她二人的撕扯。宜君被推倒在地,腹下鲜血直流。
她惊恐万分地抽噎着问:"被将军知道是我偷的东西,他会不会杀了我?"
我亦吓得手脚冰凉,呆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如果只是偷东西还好说,大不了关几日柴房或挨顿板子。但现在牵扯到一条人命--陆坤吾那样珍视宜君腹中的胎儿,如果她真的小产......我不敢想他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若查到小芹头上,只怕会认定是我指使她栽赃嫁祸。到时我定然百口莫辩。
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紧牙关对小芹说:"事已至此,只能抓个替死鬼了。"
不过半天便有消息传来,宜君的孩子,到底是没有保住。
陆坤吾伤痛欲绝,亲自带人搜查嫣阑的住处,在衣柜中发现了宜君的妆奁。
我躲在房里,听远处传来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哭喊,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我定是憎恶嫣阑的,但我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吗......可如果我不偷偷将赃物放在她屋里,迟早有一天,陆坤吾会搜到我这里。到那时,生不如死的便是我和小芹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不敢再想下去。
小芹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告诉我,嫣阑被重重地打了五十大板,已然奄奄一息,现在被丢进柴房等死。
我想象着嫣阑垂死挣扎的样子,心底的恐惧一波一波涌上喉咙,几近窒息。小芹痛哭的声音更扰得我心烦意乱,压抑多日的恐慌亟需一个宣泄的出口。我猝然抡起胳膊,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你替她哭什么?你是怕别人看不出我们心中有鬼吗?"她布满泪水的面容更加惨白,死死咬住嘴唇,极力忍住泪水却呜咽得更甚。
我亦惊异于自己竟动手打了她,想道歉却吐不出一个字来,最终只能愤愤地冲出门去。我去了城郊破屋。
孟先生正背对着我,在院子里晒衣服。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忽然高声喊道:"孟之遥,宜君来找你了!"他的背影明显一僵,旋即飞快地转过身来。
我心头一沉--果然是他。
之前我曾细细查看那被宜君格外看重的翡翠镯子,竟在镯壁内侧发现了篆体雕刻的"君遥"二字。那刻法与孟先生旧伞上的完全相同。我当时还不敢断定这两人之间有所牵连,但如今看他这反应,我想我猜的已八九不离十了。
"你怎么知道......"他愠怒而戒备地瞪着我,随即恍然大悟,"你是陆坤吾的人!"
我扯扯唇角,算作默认,之后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兀自诉说着宜君这些年来有多么的心如死灰。我告诉孟之遥,陆坤吾会对宜君纠缠不休,只因他还没找到一个真正心爱的女子。而我并不同于将军府中那些宜君的影子。我与她的样貌气质南辕北辙。我是陆坤吾眼中最特别的那一个。若想我挽回他的心,解宜君于水火,只需孟之遥为我编排一场精美绝伦的摔倒。
美好到,令陆坤吾念起与我在秦淮的初遇。
他望着自说自话的我,忽地就朗声大笑起来:"你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孟之遥说,宜君曾是前朝的秀女。
她自幼是个舞痴,终日醉心练舞,从不费神去博皇帝的宠爱。就连叛军杀入皇城,她都没有发觉。
当日陆坤吾着手下四处搜寻活口,自己则鬼使神差地走入一座僻静的花园,看见了落英缤纷下,一身素衣飘飘,专心致志旋转的少女。他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
她身旁的舞师豁然立起,高声问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