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所以地追问他原因。重楼的胸口一起一伏。他一字一顿地告诉我:"锁妖塔差点毁掉......因为你!"
原来是这样。
那日为了引重楼出来见我,我打坏了紫萱布在锁妖塔周围的结界。重楼当那是个小小的裂缝,只随意修补,却不知那结界一旦损坏,便会造成永远无法修缮的裂痕。婆婆出事那天,锁妖塔内的妖精们便利用这缝隙,合力冲出了一个硕大的黑洞,而后纷纷出逃。
对重楼来说,那笼罩锁妖塔的结界便是紫萱的命。
所以他调遣魔兵魔将四处追捕逃跑的妖精,自己则耗尽元神,倾力重建结界。而我却在那时召唤他,一次又一次。
"我还以为是你......是青儿出了事。"所以他丢下锁妖塔的烂摊子赶来,却看见我们都安然无恙。
我急切地辩解:"可婆婆就如同我和紫萱的母亲啊!"
他却愠怒着反驳:"她不过是紫萱的守护者。"
我无力地摇头苦笑,不知该用怎样的言语,才能让眼前这已入魔千万载的魔尊,明白人间最可贵的亲情是什么滋味。不顾手上的疼痛,我将那破碎的紫魄冰魂细细收集起来,放进木奁,交到他手上:"既然你觉得我只会滥用它,我也无话可说。我继任圣姑之后,定会倾尽全力保护青儿,无须你再费心思。"
重楼紧握木奁的手轻轻一颤,有一瞬间的晃神,随后眯缝着双眼沉声问:"成为圣姑......可如你所愿?"
我凄哀地望着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重楼。
可他却出现了,在举行继任仪式的那一天。
轻轻击掌,他凝住了时空。礼队便宛如一条蜿蜒的静河,所有的人畜花草都定格在这一瞬,除了他和我。他走近,沉默地望着一身素白的我,许久许久,才低低开口:"释兀来找过我。"
释兀离开若水村后,一度遭到天一族人的追杀。他身负重伤,已然时日无多,却仍希望我余生能过得快乐。所以他去锁妖塔找重楼。
他告诉他:"只有你,才能让墨裟甘心对抗天命。"
"即便释兀不来找我,那夜你说的,我也都听到了......"他细细斟酌着,终是道,"我可以带你走。"
我知道他指的是在落堰渔村那夜,我曾向他倾吐心声。我以为静修中的他没有听见,却原来,他一直明了我心中的情意。晶莹的泪珠从我眼中簌簌而落。他走过来,第一次那样轻柔地,伸手触摸我的脸。我贪恋他掌心的温柔,愈发抑制不住地哭泣。
可我不能随他离去。
莫说我已是神界认定的天一族新任圣姑。
就是早在婆婆出事那天,他的选择也已让我明了,他眼中除了紫萱,根本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今日他予我的温情,是因怜悯?还是些许的好感?却终究不是我期盼的爱情。
但我心中仍是有些微的希冀,于是试探着问:"带我走,那然后呢?"
他怔忪。我苦笑。
他果然从不曾想过,今日他带我逃离宿命的黑洞,转身却又会将我丢进爱而不得的漩涡。他以为这样便是待我好。殊不知,若他不能许我一段情深如海,我便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折磨中,变成痴狂哀怨的女子。与其如此,我宁可怀抱遗憾,枯守残生。
我不敢再问下去了。
只怕再问,就会听他亲口说出,他从未爱过我。于是违心地对他说:"我不能辜负婆婆和族人的期望。"
他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击掌三次。
热闹的锣鼓声骤然响起,将我的悲伤淹没在一片喜庆的喧嚣之中。而他站在人群里,仍是不肯离去。有那么一瞬,我望见了他眉间的隐忍。他紧抿的双唇看似有太多太多的欲说还休。
他还想说些什么?只怕此生,我是无缘听见了。
我轻轻抬起虚浮的手,向他微微挥动,无声地说着再见。他深深地凝望我一眼,然后便毅然转身,没入人海。
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仿佛又看见了七夕那夜,在落堰的破旧船舱里,梨白的月光下,我枕着他的肩头,轻声说一句"我有些喜欢你"。他身体微动,并不答话。我亦不强求,就那样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水面,将一切盛放与凋敝、绚烂与凄清都定格在那一瞬,烙印在我心。
他是否还会记得?却终归是要忘记。但没关系,没关系......
重楼,就让我成为你千万年记忆中,那丝飘渺的云。
而你会一直住在我心底。即便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即便桃李年华日渐凋零。但只要我翻开记忆的手札,你便会站在那里,陪我经历再一次的--
爱断。情伤。"皇上,你又尿床了!"
兰惜扯着手中御用的丝绣被子,好整以暇地望着床上那惊惶失措的小子。
褥子早已湿了一大片。他急吼吼地扑上来,想抢回被子遮遮丑:"你还给我!"却全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
"诶--"兰惜将手抬高,故意捉弄他,"湿了还捂着,小心出一屁股疹子!"闻言,一旁候着的太监宫女都忍不住掩嘴偷笑。
有皇上的近身太监心疼主子,不着痕迹地指指脸盆,示意褥上的水是刚倒上去的。他了然,忽然间蹦下床来,夺过宫人手中端着的洗脸水,劈头盖脸地向她泼去。
兰惜闪避不及,从上到下被浇了个透。
"哈哈--"他得意洋洋地大笑,"皇后,现在你也尿裤子了!"
情势瞬间逆转。她本来是想捉弄他出口恶气,没想到又被这坏蛋拉下水了,只好恶狠狠地警告他:"傅易航,你等着!老娘改天再收拾你!"
她一个人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肚子里积了三年的怨气,实在没处发泄。
兰惜十四岁入宫,嫁给小自己两岁的小皇帝当皇后。本以为从此以后就是享受荣华富贵,哪知傅易航那小子根本就是个浑球儿,每天变着花样地欺负她。她越忍让,他越得寸进尺。上个月他用弹弓打瘸了她养的猫,前两天又把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剪破了几个大洞。今早她好不容易逮个机会扳回一城,哪知道又被他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