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苏承欢一个人坐在闺房外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明月,月亮微晕,模糊了她的视线,清风袭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现在不过是初夏的天气,她竟然感觉有些阴冷。
她想起她的养母,汝南侯苏念祖的小妾楚红萼,在晚饭时告诉她的话。
楚红萼莫名地有些情绪异常,她喝了点酒,借着醉意,幽幽地对苏承欢说道:“欢儿,当初给你起名承欢,本意也是希望你能长久地承欢膝下,为娘这一生无儿无女,除了你,也没有更亲近的人啦!可谁知……侯爷和长公主殿下商议着,等过两三年,便把你送到宫里,到时你我就真的永无再见之日了。咳……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不了解,你还小,你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境。早知道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初我就领养一个丑一点儿的女儿了……”
楚红萼摇晃着站起身,丫鬟们连忙扶住她,苏承欢一个人对着满桌饭菜,却无心下咽,楚红萼无力而幽长的叹息声吓到了她敏感的心灵。
台阶下有只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子缓慢地爬行着,那谨慎而迟缓的模样,让苏承欢很是气愤,她一脚踩过去,虫子瞬间被压扁,再也动弹不得。
她转念一想,自己不就是这个小虫子吗?命运全然不在自己手里,只顾茫然前行着,虽然谨小慎微,却仍是难逃被人一脚踩死的结局。
她心内有一股无名怒火,她不能随便任人宰割,她要逃出去,像一个侠客一样闯荡江湖,快意人生,绝不能老死在那宫墙之内。
她虽是苏家的养女,苏家倒是真拿她当亲生女儿般对待,一切吃穿用度皆是随了苏家嫡子苏策,整个苏家,除了苏策,对她都是格外的亲切有礼。
苏策不光是窝里横,在整个京城也是有名的霸王,谁让他的父亲是汝南侯,母亲是长公主呢!
他自小不学无术,酷爱耍剑弄棒,书房里没有一本四书五经之类的正经书,全是些唐人传奇小说,以及什么五行八卦图。苏承欢常趁苏策不在家时,偷偷地跑到他书房里猎奇,没想到竟真让她找到了几本好书。
其中有一本是涉及如何巧设机关暗道的,被苏策随手扔在桌脚之下,苏承欢捡起来,信手翻了几页,立马像是发现了奇珍异宝般爱不释手,这本书,就此改变了她的命运。
想要逃走的决心既然已经定下,事不宜迟,她迅速站起身来,开始往房里走,她暗暗盘算着,离她进宫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她的闺房在长公主府最后面,紧挨着院墙,院墙外即是一片竹林,两年之内她完全有能力挖出一条暗道来。
她会武功,也会长时间地潜水,这些本事都像是预示着她将来不会是个被动受束的人。
她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平日里缠着苏策跟他学武,苏策也不客气地拿她当陪练,几番寒来暑往,她已经能和苏策打成平手。
她自此很少出门,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在房间里,选好下手的地方,准备好器具,白天干活,逢到饭点时才收手出门。
她住在长公主府,需绕过几间房,穿越过一堵打开的墙,才到了汝南侯府,她的养母和汝南侯住在一处,而她则和苏策、长公主共住。
待吃完饭,她迅速回房继续劳作,半夜三更无人时,将土石倒在莲花池里,如此便人不知鬼不觉了。
她连续干了一个月,觉得有些苦闷,便打算歇一天,去找哥哥苏策玩。
苏策正在练拳,遥遥地瞥见苏承欢穿过莲花池的回廊,笑意盈盈地向他走来。他大声笑道:“一个月没见着你人影,你绣花哪?麻利儿地快过来,让你尝尝小爷的拳头,我的功夫可是精进不少。”
苏承欢脸上带着不服气的神情,走近他身边,说道:“学武和读书是一样的需要天分,如我这般骨骼清奇者,多能学业有成,造诣颇深,像某些人看着孔武有力,却不过只是花拳绣腿。”
她话音刚落,冷不丁倏地一个飞身,踢向苏策,苏策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不禁恨恨地说道:“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你这个不孝的徒弟,竟然对对我下狠手!真是没天理了。”
兄妹俩最爱干的事就是拌嘴斗气,苏承欢得了便宜卖乖,得意地笑道:“自己技不如人,怨得着谁?”
苏策嘲笑她道:“让你狠,让你厉害,将来嫁个夜叉般丑陋的武夫,你们天天有得架打,日子过得也不寂寞。”
苏承欢绝不肯示弱,反击道:“那让你将来娶个河东狮子一样的嫂子,又妒又悍,休想再讨小妾。”
苏策有心报仇,幸灾乐祸地说道:“饶她再厉害,也挡不了我纳三房四妾的路,大明朝但凡有点地位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你将来不是给人做妾,就是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有什么可……”
他话未说完,就被苏承欢充满怨恨的眼神所震慑,那眼神分外可怖,像燃烧着的两团怒火。苏策顾左右而言他,悻悻地说道:“不和你这假小子纠缠了,小爷晚上还有局呢!”
他挥挥袍袖,做贼似的一溜小跑。
他最近越来越不敢惹苏承欢了,因为他也得知她将来要入宫的消息,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从她六岁进家,转眼四年多的时光,他心里早已经把她当作家人了,只是他为人一向落拓不羁,嘴上缺德,常常爱逗惹她。
他比苏承欢大两岁,已是通了男女之事,随着苏承欢渐渐长大,他倒有些避嫌,不再主动去搭讪她,由着她来招惹他。
他出了门,见门口早已停好一台轿子,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紫衣少年忍不住掀开轿帘,不住地抱怨道:“等你半天了,怎么才出来?陆子南已经在群芳阁订好位子,赶紧的走吧。”
苏策满不在意地笑道:“那陆子南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官,若不是仗着他姐姐在宫里得宠,也巴结不到咱们头上。”
紫衣少年嘿嘿坏笑道:“那是。将来你们家承欢妹妹要是进了宫,哪还有她的事。到时,我也得巴结你哟。”
苏策面色一变,顿觉扫兴,转头对管家苏禄说道:“赶紧备轿。要是父亲问起来,就说我去寺里为他祈福去了。”
苏禄深低着头应声答道:“是,小人记下了”,刻意掩盖起眼角的笑意:这位少爷,每次出去玩都不会用心编一个靠谱一点的理由。
苏承欢闷闷不乐,独自溜达着,从长公主府一直逛到汝南侯府。
当年长公主朱梓妍下嫁汝南侯时,按照宫规,敕建了长公主府,与汝南侯府毗邻,为了方便来往,长公主命人将两处宅子共有的一道院墙打通。汝南侯在不得长公主宣召的情况下,是不能随便进入长公主府的。不过自从苏策生下来后,所谓的规矩也就渐渐成了空谈。
现如今两处宅子里大小一应事务,皆是楚红萼在代为打理。
苏承欢不知不觉逛到了厨房,一股刺鼻的药味传来,她皱起眉头,心下担忧地想道:“侯爷的身子还没见好,长公主殿下又双腿残废,这个苏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关心父母,只晓得追鸡斗狗,胡闹快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