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微很快就看完了齐珩前一天的饮食记录,没发现有什么食物相克之处,便又翻到齐珩今早的食单,只见上面记载着牛乳、鸡汤、淮山粥、鱼等等食材,并没发现什么问题。程素微心想,看来病因不是出在食物身上,遂合上食单朝皇帝走去。
皇帝见她过来便问:“怎么样?”
程素微在脑海中又将清单上的食材暗暗过了一遍,确认真的没有任何问题,才道:“回陛下,小女看过食单——”才说了几个字,眼前忽然闪过今早发生的一幕幕,最后定格在容皇后笑着将齐珩抱在怀中的画面上。
皇帝见她顿住不说,追问:“看过食单怎么样?”
程素微猛地一睁眼睛,顾不得去回答皇帝的问题,转身朝齐珩床边走去。
医女此刻正在给齐珩灌喂鸡汤,容皇后就坐在床边看着,程素微一言不发地走过来,不由厉声喝止,然而她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走到医女身前一把将鹤嘴壶夺了过去。
容皇后秀目怒视,蓦地从椅上站起,呵斥道:“大胆庶女,竟敢对本宫和皇子不敬!来人啊,将她拿下,掌嘴!”
皇帝和程心蕴等人没料到程素微突然有此举动,愣在当场,等回过神来时,程素微的鹤嘴壶已被抢下,一名宫女将她擒住,另一名宫女走过去正要掌她的嘴。
程心蕴暗暗幸灾乐祸,程子翰吓得快昏过去了,冯正霖则还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没人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说时迟那时快,皇帝正要开口制止,程素微已高声道:“鸡汤不能喝!”掌嘴的宫女一听,连忙止住动作。
只听得她道:“陛下,皇后娘娘,这鸡汤殿下不能喝!再喝就要没命了!”
皇帝面上一肃,让宫女将程素微放开,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发现皇儿的病因了?难道是这鸡汤里有毒?”
容皇后也是神色一狞,暗暗捏紧手边衣裳。在这宫里,能这么不动声息地给她皇儿下毒,又欲除他以后快的,不是赵太后、赵贵妃还能有谁?
程素微道:“回陛下,鸡汤没有毒。殿下之所以会拉痢不止,是因为食物相克的缘故。”
程素微语气笃定,皇帝不由得信了几分:“那你可有解救之法?”
程素微斩钉截铁地道:“回陛下,小女有解救之法。”
容皇后顿时喜出望外:“此话当真?”
“小女不敢欺君瞒上。”
皇帝忍不住展颜而笑:“好、好、好,只要你真的治好皇子,朕重重有赏!”
程素微激怒容皇后,程子翰和程心蕴都以为她劫数难逃了,谁知竟峰回路转得这样快,让他们都糊涂了。程心蕴更是不敢相信她强拉来的程素微居然真的能治,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腿了。
一旁老御医实在无法相信连太医院众多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居然会是这个年岁稚幼的女童找出了病因:“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太医院众医这么久都无法查出病因,程四小姐只是看了下食单,便找出来了,不知可否告知,殿下拉痢不止到底是何种食物相克所致?又该如何治疗呢?”
程素微福了福身:“御医大人言重了,其实小女并没有在食单中找到答案,除了鸡之外,相克的另一样食物没有记录于上。只不过小女侥幸,在今早受到皇后娘娘的招待,曾记得当时娘娘给殿下喂食过李子,这才找出了病因。”
“竟然是鸡和李子相克!”老御医这才恍然大悟,“不知当如何解救?”
程素微道:“这是民间偏方,李子和鸡同服会导致拉痢,可用鸡矢白解救。”
“鸡矢白是何物?”老御医知道民间多有奇特古怪的治病方法,这鸡矢白他没有听说过。
程素微道:“就是雉粪上的白色部分。”
容皇后却是脸色遽变,断然道:“偏方?还雉粪?怎么能让皇儿用这种东西?何况你所说的食物相克,根本毫无凭据。陈御医,本宫将皇子交给你医治,要是半个时辰之内他还没有好转,拿你是问。”
容皇后今日的表现让皇帝十分不满,此前她爱子心切不愿意相信两个幼童也就算了,他自己其实也十分忐忑。如今齐珩的病因都查出来了,程素微也表示能治,而皇后居然还拒绝相信!皇帝心知她这是私心作祟,怕赵太后得知齐珩险些夭折都是她照顾不周所致,会强行把齐珩交由赵贵妃抚养,这才不肯承认程素微的话。她以治罪为威胁逼着老御医治病,就是想让他偷偷去求教程素微。
皇帝阴沉着脸,皇后这些手段不但不高明,且让人觉得恶心至极,他纵容她太久了,以至于她把自己的本分都忘得一干二净!
“皇后,还轮不到你来处置朕的臣子。”
容皇后哀怨地叫了一声“陛下”,只是皇帝存心冷落,转而让老御医和程素微亲自去为皇子熬制汤药。
容皇后自讨了没趣,便觉得十分尴尬,偏她又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向皇帝服软,找了个借口告退了。
病房内的气味毕竟难闻,在老御医和程素微走后,众人便回到了正殿等候。皇帝很疑惑陆颐真留下那首诗的用意,诗里分明提及的是程心蕴,但为何到最后竟是程素微查出病因呢?
想到这里,他又重新将诗笺拿出来,逐字逐句地研读了几遍,竟让他在后半阙诗中找到了素、微二字,最后那一句陶然忘机是让他将前面找出来的藏字都忘掉,剩下两句看似不合章法的诗句,再结合诗尾那句“醉了,颠四倒五”的话倒推,发现是“素微嫩衣”四字。骤然看仿佛没什么意义,但再三琢磨便明白了——那“嫩衣”,竟是“能医”的谐音!
终于破译了陆颐真留下的诗,皇帝摩挲着诗笺上的字迹,摇头苦笑。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行事乖张,将人心本性看得透彻,把他和程家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偏偏却让他完全恨不起来。
因为所用的材料简单,程素微在老御医的监督陪同下,很快便将汤药熬煮出来。老御医暗暗舒了口气,抬头打量起程素微来,见她脸色泛白、精力不济,便破例给她把了脉。
这一把脉,却让他着实吓了一跳,照着这样微弱不继的脉象,寻常小姑娘估摸着早就昏迷不醒了,而她居然还能坚持到现在,这样坚韧不拔的意志真是令人感叹不已。
老御医不忍心让她再奔劳,便主动提出自己先行回坤宁宫送药,让太医院其他御医给她诊治一番。
然而程素微不是真正的五岁小孩,宫中诡谲莫测,还有赵太后、赵贵妃在旁虎视眈眈,她又怎敢让老御医独自一人回去?勉自打起精神谢绝了他的好意,暗自庆幸他们为了节省时间,往返坐的是四乘马车,要不然单靠走路的话,她早就支撑不住了。
老御医没料到她会拒绝,但细想一番便明白过来,又见她容貌被毁,不禁对这个年纪轻轻便心思沉重的小女孩升起了一丝怜悯。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前,两人下了马车,竟见前头停了两顶小轿,有人自小轿下来,定睛一看,竟是齐璿、齐璟二人,贴身侍卫环卫森严。
老御医上前见礼,程素微只好也跟着过去。
齐璟的目光在程素微的脸上飞快掠过,又皱着眉撇开了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齐璿见程素微竟单独和老御医同行十分诧异,得知两人竟是赶着给齐珩送汤药的,当下不敢耽搁,朝老御医拱了拱手,让出道来。
正殿虽离此处不远但下了车还是要走一段颇长的路,老御医担心程素微的身体会支撑不住,“老夫要先行一步了,程四小姐身体违和,且慢走不急。”
齐璿早就发现程素微脸色不对了,闻言对老御医拱了拱手,“陈御医尽管先行,我与璟弟会帮忙照顾程四小姐的。”
老御医匆匆走了,程素微对齐璿、齐璟二人轻声道了句“有劳”,待重新出发,她慢悠悠地落在他们身后好几步远。
宫灯昏黄的光打在齐璟的脸上,柔和了少年坚冷疏离的神情,影子斜斜地洒落在他身后,随着有序的步伐轻轻触摸了程素微的鞋尖。程素微心中微喜,忍不住朝它走近了一些,它便就这样覆盖在她身上,如同将她拥抱在怀中,她甚至还能感觉到它带给她的微凉。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忍受病痛时时刻刻的折磨,也想要让时光停住于这一瞬,如此她便能长长久久地呆在他身后,哪怕只能与他的影子共对,心也是欢喜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齐璟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停驻在他身上,那热度穿透浓浓夜色爬上他的背,一直漫上耳尖,就在快要染上他脸颊的时候,他侧过脸向后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对方做贼心虚的表情,不禁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