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微很清楚冯氏和程心蕴打的如意算盘，对于所有人来说，牺牲她一个庶女，就能躲过一劫，若是让城老太爷和程子翰来选，也肯定会这样做的。她深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死局，唯一的生机似乎只在小皇子齐珩身上。

　　心念电转间，马车缓缓停定，程心蕴从座位起身，端详她脸上可怕的疤痕，笑道：“哎呀，妹妹的面纱呢？这可如何是好，快要面圣了呢。”

　　程心蕴大概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马车便重新开始启动，车轮辘辘地压过青石板路，又走了一阵才停下。一名宫女打起帘子，“程小姐，圣上召见，请下车。”

　　“有劳。”程素微睁开眼轻轻张嘴试着发声，发现药效已经过了，只是平素甜糯的声线变得沙哑不已。

　　远处的宫殿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程素微抬头看了眼，认出是今早来过的坤宁宫。她由宫女搀扶着走到殿门前，正好听见容皇后的冰冷却带着哭腔的声音。

　　“陛下，您怎么能因为一首来历不明的诗词，就让个垂髫小童来医治皇儿？”

　　容皇后这时也看见了殿外恭候的程素微，哭得红肿的眼中满是寒霜，再看她居然裸露了脸上疤痕，更是掩盖不住厌恶道：“若是程家三小姐便也罢了，这样一个毛遂自荐的庶女，若说她能够医治皇儿，臣妾实在无法相信。”

　　皇帝双眉紧皱：“梓潼，你是陆颐真的弟子，一定认得她的字迹。那诗的的确确是出自她手笔，你难道还不相信她的能力吗？”

　　容皇后知道自己一时失言，语气稍稍缓和道：“臣妾不是不相信陆先生，只是诗中含义不是还没完全破解么，何况她们年纪也未免太小了！冯大人和程大人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皇帝这时也看见了程素微，便让她上前。程素微忍着身体不适向皇帝和容皇后行礼，皇帝审视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

　　“就是你说可以医治朕的皇儿？”

　　殿内，冯正霖、程子翰以及程心蕴都在场。程子翰如今看他的眼神也是愤怒无边，要不是当着皇帝和皇后的面，他恐怕已经走过去给她狠狠一个耳光了。

　　本来皇帝要让程心蕴治病，就已经让他十分惶恐了。现在还跑出个毛遂自荐的庶女，真是不让人省心！

　　程素微看了目露得意之色的程心蕴一眼，跪在地上道：“回陛下，小女不懂治病，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听来小女懂治病之说？”

　　程心蕴面色为之一僵，没料到她居然会这样回答。

　　皇帝皱眉指着程心蕴道：“令姐说你可以医治。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你要想清楚才回答。”

　　程素微道：“陛下，正是小女不敢欺君，才说不懂治病的。小女只知厨技，不懂医术。至于家姐说小女可以医治，大概是她误解了小女之意。小女只是告诉家姐，小女可以食疗调理殿下的身体罢了，但前提是殿下已经止泻。”

　　皇帝心念着已经病入膏肓的儿子，并不愿意再在此事上纠缠，便道：“也罢，既然来了，就都去看看小皇子的病情，治不好朕不会怪罪你们。”

　　程心蕴等人的面色煞是难看，哪怕皇帝说过不会治罪，但那也不过是口头上的，真要有个好歹，他必定在心上已经给他们治罪了，以后有的是他们罪受，只有程素微毫不在意——她已做好了最坏打算。

　　容皇后惊呼：“陛下，这怎么行？她连病都不会治，程心蕴过去也就罢了，陛下怎么能让她也去？”

　　皇帝劝道：“只是让她跟着过去看看而已，好歹也是陆颐真的弟子，听说还负责她的日常起居，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定碰巧会有什么法子呢。皇儿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啊！”

　　容皇后闻言不由得想起小儿子浑身皮肤干皱、眼窝深陷的模样，一时间心悸流泪不止，念及陆颐真的盛名，心底再不情愿也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小皇子齐珩就安顿在坤宁宫偏殿内，众人移步至此，便有御医上前向皇帝禀报病情：目前小皇子已经陷入昏迷之中，但仍未止泻，为了防止病情加剧，只能不断用鹤嘴壶灌他饮水，只是效果却不太乐观。

　　宫女上前撩开垂帘，一阵恶臭随之扑面而至，程心蕴脸色一变，险些吐了出来，只是皇帝和容皇后都在场，她哪里敢表现不敬，只得兀自忍得辛苦，行走的步伐为之一慢。

　　程素微却是面不改色，越过程心蕴走到小皇子床边仔细检查了一遍，但她不是大夫，因此也就没有去把脉，待看过之后，默默转过身退开一旁。

　　这时，程心蕴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小皇子床前，依着医书所说望闻问切。

　　切脉属于医术中较为高深的学问，可惜程心蕴根本连门都未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旁观的老御医看着她连把脉的手势都是错的，不由得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皇上这是中的什么邪，居然这样相信陆颐真，还真的让这两个一窍不通的小女娃诊治，简直不可思议！

　　程素微不着痕迹地退到床边，借力挨在拔步床的床架上，轻轻抚上肩膀处程心蕴造成的暗伤，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用尽力气才使自己不至晕倒。

　　程心蕴咬着唇检查完毕，两人回到皇帝和容皇后面前。除此之外，还有刚才旁观的那名老御医。

　　皇帝看向程心蕴道：“小皇子看过了，怎么样？可有良方？”

　　程心蕴嗫嚅道：“小女医术鄙陋，实在看不出小皇子的病因。”

　　皇帝说：“若非要让你开出个方子来呢？”

　　程心蕴紧张地攒紧了拳头，“小女曾闻，腹泻仅仅是病症的外在表现，既然寻常药物无法止泻，反而使病情加重，小女在想其得病主因是否有可能是冷积凝滞？去除冷积，就能从根本上根治此病。”

　　老御医闻言眼睛一亮，顿生爱才之心，“没想到程三小姐已经对医书有了这样独到的见解，看来只要再加上实践，行医治病很快就难不倒程三小姐了。”

　　容皇后见御医称许，旋即升起一丝希望，连忙问：“那该用何药为好？”

　　程心蕴见老御医同意自己的说法，心下一喜，也便没有方才那样紧张了，“或许可以试试巴豆。巴豆虽然是一味具有强烈泻下作用的药物，但峻用则有戡乱劫病之功，微用亦有抚缓凋中之妙。配合得宜的话，应该就能除寒止泻了。”

　　老御医抚髯点头，容皇后见了忙问：“陈御医，她的方子能行得通吗？”

　　老御医道：“回娘娘的话，她是用的下热止泻的法子。想法是好的，只是微臣等已经试过，没有用处。”

　　容皇后万分失望，积聚了一天的屈辱、愤怒、悲伤、焦急、绝望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冲垮了她的精神，她竭斯底里地怒吼道：“这么长时间了，连皇儿的病因都查不出来，要你们这些废物何用？皇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要你们统统给皇儿填命！填命！”

　　一众御医跪倒在地。

　　“皇后累了，来人，扶皇后回寝宫歇息。”

　　皇帝的话顿时让容皇后不敢再造次，低声哀求皇帝让她留在偏殿守着小皇子齐珩。皇帝长叹了一声允了，这才扭头对程素微道：“你呢？可看出什么？”

　　程素微对医术是完全一窍不通，只能依照自己前世的经验判断，单是饮食不当导致的拉痢就有许多种原因，于是道：“陛下，可否让小女看一看殿下的饮食清单？”

　　容皇后闻言十分不喜地道：“你这样纯粹是多此一举！食单御医都有过目，用过的食物宫中一向都会留存两日，本宫也已经派人验过，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她要看就给她。”皇帝皱着眉吩咐太监去将齐珩的饮食清单取来，容皇后这才冷哼一声，不再关注程素微等人，独自转身朝床边走去。

　　程素微根本不懂医术，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见医女给齐珩灌喂鸡汤，便随口提了句：“陛下，小女建议可以给殿下略进些米汤以维持殿下的体力。”

　　老御医颔首：“米汤是正气之物，也有止泻的效果，但功效不明显。”

　　程心蕴眼珠一转，插话道：“米汤是寻常之物，用参汤岂不是更好吗。”

　　老御医摇了摇头，“人参的确可以增补元气，止泻生津，但同时还会加强其他药物的功效，眼下我们还无法查清殿下的病因，万一使殿下的病症加重就不妙了，因此人参不到紧要关头还是慎用之。相比之下，米汤还是更好些。”

　　程心蕴建议被否定，撇了撇嘴，将目光落向程素微。

　　这时，太监已将齐珩的饮食清单送到程素微手上，程素微接过翻开清单，从齐珩前一天的饮食开始检阅起来。程心蕴凑过去看，满目是眼花缭乱的食物名称，骤然看去大多都是寻常食材，她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样之处，只好悻悻然走开。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独善其身，坚决不会给齐珩开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