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身影出现在楼梯口,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静王笑着起身相迎:“没想到竟是陆先生大驾光临,本王可是久仰大名了。”
陆颐真含笑问:“静王殿下,不知我的诗词可当得上今夜魁首?”
“哈哈,绰绰有余。”静王大笑道。
程心蕴咬了咬唇,思量再三还是走了过去向陆颐真见礼。
“先生。”
陆颐真嗯了一声,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许希纯身上。
“兀那少年,就是写‘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的那个许希纯吗?”
许希纯方才在楼下便听崔慧雅说起过这个陆颐真,见她问及自己,从座上站起拱手道:“正是小子。”
“我夺了你的魁首,未免有些以大欺小的意思,”陆颐真笑眯眯地道,“静王殿下,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就不参加评比排位了吧。我可是要好好成全一下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少年郎啊!”
“这是自然。”静王道。
“那我的词也就没必要说出来了。”陆颐真对程素微招了招手,“微微,过来,我们逛夜市去。”
程素微只好站起来,可她明白陆颐真不是要走的意思,她三叔三婶还在呢,她不可能带着自己独自离开。
这时,荣老再次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扬起手中的诗笺状似疯魔地叫道:“不说出来?!这怎么能行!老夫不能眼睁睁地让这么一首流芳百世的名词被埋没!这是绝对不能谦让的!在老夫眼里,这就是魁首!所有元夕词的魁首!”
程素微对陆颐真把控人心的能力委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时候,她能学会这些,她或许就能亲手为自己报仇了吧。
陆颐真撇了撇嘴,坐到紧皱眉头的高氏身边,拿起席案上的酒瓶对嘴喝了一口,粗鲁地用袖子拭去酒水,挥袖道:“行吧,反正我说过了,不参加诗会评比,词在你们手上,你们爱干嘛干嘛。”
许希纯在桌底捏了捏拳头,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词把他打败。
荣老大喜过望,郑重稽首道:“多谢陆先生成全。”说罢,清了清喉咙,毕恭毕敬地诵念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阙念罢,座中鸦雀无声。只第一句“东风夜放花千树”便非同凡响,把烟花比作千树万树梨花开放,吹落如雨的美景,只上半阙便把沉浸在节日里通宵达旦载歌载舞、万民同欢的场面刻画得淋漓尽致。连荣老那平直死板的念诵也无法让这首词失色半分。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程素微看着疏离于众人之外的齐璟,忽然心有触动。她从前世而来,不就是为了寻回失去的他吗?
有女眷掩嘴低呼,攒紧了手帕,眼中闪着盈盈泪意。那下半阙中众里寻他、一波三折的情真意切,更有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心爱之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欣切喜悦,多么牵动人心!
男子看到的却与女子不太一样,这是用上阙热闹景象反衬那位不慕繁华的佳人,表达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追求,意味深远。
许希纯清楚知道,此词一出,不论他是否还是魁首,都不会再有人记得他写过的词了。
诗会的魁首最终还是被许希纯所摘,可惜众人争相誊抄讨论的却都是陆颐真的那首青玉案,在玉绾楼楼顶观赏过皇城钟楼烟火开谢过后,诗会也就随之而落幕。
许希纯拿着静王赏赐的银两落寞地离开了玉绾楼,程子博夫妇也带着程素微等人辞别静王、宣王出门离去。
元宵佳节金吾不禁,街上的热闹会持续到天亮才歇。楼外街道的人群比他们来时更多了,离停泊马车的地方还有颇长一段路,他们哪怕有侍卫护着,却数次差点被人群给冲散。至于独来独往的陆颐真,早就不见了影踪。
程子博怕出意外,一手拉住高氏,一手拉住程泽天,高声道:“你们抓紧了,不要松手!”
高氏紧张地拉住程心蕴,程泽天则去拉程浩钧。程心蕴见状笑了起来,扭身朝程素微伸出手:“妹妹,快,抓住我的手。”
程素微毫不犹豫地拉住了她的手,众人又走了一阵,忽然一道人影朝程素微与程心蕴拉着的手撞了过去,程心蕴叫了一声便松开了她的手。
程素微只来得及抬头看向程心蕴,见到她朝自己露出粲然笑靥,嘴上发出无声的一句“再见”。下一瞬间,程心蕴的身影便被人群冲得不见了影踪。
程素微下意识朝前面挤了过去,还没走两步,一双大手从后面环了上来……
那边厢齐玥瑶想到自己还没逛过夜市,便央求了齐璿陪她出去玩,齐璟自然也跟着同去。临出门前,齐玥瑶忽然惦记起万晨轩诗里提及的马家元宵,便又把崔磊和万晨轩兄妹给一块儿叫上了。
“可惜微微要回家了。”齐玥瑶惋惜地道,“她可是说过想试试马家元宵的。”
万晨轩想到了娇俏的程心蕴,眼前一亮:“她们没走多远,不如把人追回来一起去。”
齐玥瑶一脸嫌弃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啊?我偏不如你的意。”
齐璟闻言抬眼看了看满街拥挤的人流,复又低下头去,却发现脚下踩到了一块脏污了的手帕。他猛地停下脚步,弯下身,不顾脏污将那手帕捡了起来,果见其上绣着一株兰草。
那是,程素微的面纱……
齐璟轻轻拍去上面的污迹,正思忖间,前面忽然喧哗了起来,他抬眼看去,迎面看见程子博等人的身影往回走。他逐个看过去,却没看见程素微。
这时程子博也发现了齐璿,慌忙朝他走了过去。
齐璿问:“程三爷,你们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程子博面露焦急地拱了拱手:“见过璿殿下,在下本来是要回去的,可是半路上与在下四侄女走散了。她才只有六岁,怕就怕她碰上了人贩子,正四下里寻人呢!”
齐璿闻言也是露出凝重之色,“眼下这里人太多,家父仍在玉绾楼,不若我等先退回楼里,再派人出去寻吧。”
“正有此意。”
齐璟听得皱了眉,默默跟在他们身后退回玉绾楼。
此时距离程素微失踪已有小半个时辰,若是她只是单纯的与家人走失,她可以先回到玉绾楼又或是到程家马车附近等候家人来寻,但她一直没有出现,恐怕真被程子博说中,是遇上了人贩子了。
静王亲自见了程子博,听罢来龙去脉,叹气道:“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过子博请放心,本王一定会发散人手把程四小姐找回来的。不知程四小姐今日穿的是什么衣裙?可否叙述出来,本王好派人去寻。”
程心蕴正抽泣着,眼睛已经又红又肿,闻言插话道:“是穿的一身浅粉衣裙,上头缀着桃花的。”
齐璟闻言眉头下意识皱了皱,不等细想便冲口而出道:“错了,是兰花的。”
程心蕴没料到齐璟会记得这样清晰,不禁愕然半晌,想了想道:“的确是兰花!小女妹妹有套同色的衣裳是缀桃花的,是小女记错了,多谢璟殿下提醒。”
齐玥瑶怒瞪了程心蕴一眼,程素微不见了,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是程心蕴和她娘亲干的好事,现在还想趁机混淆视听,实在太可恶了!可程素微现下生死不知,生气又有何用?她难得有了这么一个投机的朋友,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齐璟坐在厅中,只觉得有些烦闷,起身走到楼台阑干前,凭栏远眺。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想看到些什么,他只知道不这样做的话,他的心会止不住的发慌。他低头看着下面汹涌热闹的人群,忽然,发现楼下有一名女子在朝他招手……
程素微被颠簸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人蒙住了眼睛,看不见四周景象,想张嘴呼叫,嘴里却被塞了布条,手脚也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她侧耳倾听,耳边传来辘辘的行车声,似乎正在往某处赶路。
这就是冯氏和程心蕴一直筹谋的事情吗?毫无疑问,她们这是想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没有人能救她,如果没办法逃走的话,今夜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程素微没有试图挣扎,仍旧躺在冷硬的车厢中一动不动,假装还未醒转,脑中却在飞速盘算着该如何趁机逃跑——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程素微被人粗鲁地扛出了马车,又走了一阵,来到一个屋子前,那人推开门把她扔在了地上。
这时一把沙哑的中年男声在门外响了起来:“人带回来了?”
“大哥,带回来了,不过刚才下手有点重,人还没醒过来。”
“没关系,反正横竖都要死的。”男子道:“趁人还没醒,痛痛快快送她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