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微斟酌道：“其实能够发表透疹的药材都是可以的，比如葛根之类。只是对方既然采购了升麻，估计其他有着同等功效、能够发表透疹的药材都会被采购一空吧！”

　　皇帝点了点头，他为了能让程素微专心治疗齐珩，出了事之后第一时间询问了太医院的意见。太医院仔细研究了程素微所提出的医理之后，建议改用葛根之类的药材替代升麻，只是确如程素微所言，对方也是不傻，把有这一类功用的药材都给采购一空了，实在采购不了的，就用各种方法将之销毁。眼下整个京城，恐怕再找不出一样可以治疗痘疮的药材了。

　　对于赵太后的决心，皇帝打从心底里感到发寒。束手无策之下，他只能求教程素微，毕竟从一开始提出治疗方案的是她，说不定她真能有办法解决现下这个迫切的问题。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一说。”皇帝道。

　　不知不觉间，皇帝竟对眼前这个只有六岁年龄的女孩产生了微妙的信任。对此皇帝自个儿也感到不可思议，但只要看着她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他没来由就会将她与成年人等而视之，心道不愧是陆颐真选的弟子！

　　程素微虽知眼下并不是说出那事的好时机，却也到了不得不说之时，把心一横，跪下便道：“小女有一事，本来是打算等治好了皇子殿下之后，再向圣上禀报的，但眼下情形却是容不得小女不说了。”

　　皇帝面现疑色：“到底是什么事？与解决此次难题有关吗？”

　　容皇后更心切于齐珩的事，见他们说来说去没有个解决办法，心头难免烦躁。只是她刚才被皇帝按住，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遇事不计后果的莽撞，于是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强忍着要打断两人对话的冲动。

　　程素微娓娓道来：“早在去年冬季痘疫初发时，师父便与小女讨论过如何抑制痘疫流行之事。师父发现，原来患过痘疮的人痊愈之后再不会复发。通过这个发现，她提出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便是用病患的痘毒去感染没有患过此病的健康人，从而达到预防痘疫的效果，师父称之为‘种痘’。”

　　帝后掩嘴惊叹，这样的思路可是前所未有，甚至是有些骇人听闻了。疮疫病死率很高，尤其是幼儿，时人闻疮疫色变，避之唯恐不及，如何愿意感染上这种病，然后把自己的生死交由老天爷决定。哪怕真能治好，从此不再犯病，又有谁愿意顶着那一脸痘疮留下的疤痕过活？

　　见帝后如此表情，程素微心内苦笑，继续说：“可是这个法子未免太过骇人耸听，要推广开来难如登天，只有师父和小女二人委实孤掌难鸣，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后来，小女幸得陛下赏赐金银财帛，为了报效陛下赏识之恩，小女便在城外三泉山附近开了个药店，又屯了些升麻葛根等药材，打算一旦爆发疮疫便献给朝廷用以赈济灾民的。”

　　帝后听到后来眼前一亮，皇帝问：“你是说，你手上有这些药材？”

　　程素微点了点头：“是的，请陛下派人去把药材运进京师，也请陛下昭告天下，治疗痘疮之法。”这里的治疗之法就有两重意思了，一是升麻葛根、蜂蜜等药材可以治疗痘疮，二则就是种痘之法，端看皇帝作何决定了。

　　皇帝显然听明白了程素微的意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朕明白了。你的功劳，朕铭记在心。至于种痘之法，若真的可行，朕当一力推之！”

　　得此一诺，程素微连忙到地一拜：“小女以微末之力不敢居功。此外，种痘之法可行，小女已亲身尝试。”

　　此事既定了调子便就此放下，征调药材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皇帝立即动身到御书房拟旨，调了重兵前往三泉山运送药材，自然不会再让赵太后奸计得逞。

　　升麻汤在两个多时辰之后，终于又重新端到了程素微面前。她马不停蹄给齐珩服用，歇下来时已经是下午时分。齐珩的病情仍不见喜色，却也没有变坏，这样看来痘毒是得到遏制了，照这样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对此，程素微治愈齐珩的信心不由增强了些，松了一口气之后，疲惫感随之侵袭而来，她忍不住趴在齐珩床边打起了盹。

　　正睡得半梦半醒间，却被人摇醒。程素微以为齐珩病情有变，强打起精神撑起身子，迷迷糊糊地问：“什么事？是不是殿下有什么情况？”说着睁开眼来，发现眼前站着的人穿着厚厚的防护服，脸上蒙上白布，正是负责伺候齐珩的其中一名宫女。

　　宫女摇头道：“不是的。奴婢是见小姐这么趴着怕会休息不好，想请小姐到外间的软榻上睡罢了。被铺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程素微本不放心齐珩，但想想自己还有好多天要守着他，万一连自己都病倒了可如何是好，便点点头从床边站起来：“有劳了。要是殿下这边有什么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叫醒我。”

　　“奴婢省的。”

　　叮嘱了几句之后，程素微这才跟着宫女出了外间。软榻虽然不大，但她身材娇小，躺下去刚刚好。她感受着身下铺着的又厚又软的暖褥子，嗅着锦被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委实舒适极了，躺下去不消一会儿便再次熟睡过去。

　　程素微酣睡之际，感到自己被一双大手攫住了颈项，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间睁眼一看，入目便是一双凑得极近、有些眼熟的眼睛，眼睛之下被白布蒙住，但她仍旧认出就是刚才让她出来休息的那名宫女！

　　这人折返而来，竟如此有恃无恐地要在皇子养病的偏殿外间扼杀自己！

　　是赵太后！

　　程素微猜出了幕后主使者，可是她人小力微，被扼住咽喉，就连呼救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知道主使又有何用？危急关头，看见对方发间的珠钗，可惜手不及对方的长，够不着她的头，只能不断用力拍打对方，企图发出动静吸引里头的注意。

　　那宫女发现了程素微的企图，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但手上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程素微被掐得眼前阵阵发黑，但为了活下去的希望，手脚仍不住地用力踢打。被子被踢开，碰倒了放在脚尾的熏炉，就在她失去知觉之际，她隐约听见有女子惊呼的声音，意识终于完全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得知程素微在偏殿外间遇袭昏迷的消息后，容皇后险些再度昏厥过去。皇帝承受能力比容皇后强得多，脸色难看了一瞬，随即便派了侍卫守在程素微身边，以防止赵太后一击不中再来一次。

　　容皇后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当即与皇帝前去探看情况。

　　他们来到程素微的床前，问过太医，得知她的情况尚算稳定，只不知何时能苏醒过来，心中顿时百味杂陈。

　　皇帝看着这个娇小的孩子静静地躺着，颈项上惊人的手印仍未消退，她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却要肩负着他们两名成年人沉重的期许，这让皇帝生出了一丝无力感——他不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就连眼前这个年幼的小女孩都护不住，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叹了一声：“是朕害了她啊。”

　　对于程素微，容皇后观感十分复杂。初次见她，她不屑一顾，对她态度亲切，也不过是为了抬举她，让她与嫡姐相争，破坏赵氏与程家嫡女的结亲。在齐珩拉痢时，她完全不信任这个年幼的孩子，到了现在，她竟是将所有的筹码和希望都押注在她身上。这个孩子，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人不知不觉间便信赖她。

　　“她是个好孩子。”容皇后看着程素微脸上的红莲疤痕，首次觉得，那道疤痕其实也并不是太难看。不知怎的，一个念头随之而起，渐渐充斥心间再都压不下去了。

　　皇帝点头低语：“唉，难为她了……”

　　程素微从昏迷中才醒转过来，正好听见皇帝的叹气声，继而听见皇后道：“陛下，要是她能治好皇儿，未尝不是个皇子妃的好人选呢。”

　　程素微心下打了个突，没想到容皇后竟会把这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容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齐珩的疮疫就算好了，日后定然还会留下些痘疤，美玉生瑕，哪怕他贵为皇子，也难免会让出身良好的正妻心生不悦，与其让他人看不起，倒不如考虑抬举了她这个庶女。她既是陆颐真的弟子，又救过齐珩两次，脸上更是有一道明显的疤痕，容皇后自然觉得若是她将皇妃之位许诺给自己，自己定会死心塌地的辅助齐珩。至于她年纪比齐珩大上两岁的事，就更不成问题了，人说“女大三抱金砖”，容皇后肯定会认为比齐珩岁数大些反倒更能照顾他呢。

　　这些念头只在刹那间便计较一清，因此她怎敢给机会皇帝让他好好考虑容皇后的这个提议，连忙假装才醒转过来，嘤咛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