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翰闻言,脸色黑似墨水,显然也是想起了上一回,程素微毛遂自荐的事情了。这一次,更是过分,竟连嫡姐的功劳也要冒认。当下怒极道:“什么怕你被责罚,她这分明就是有了将你的想法据为己有、冒领功劳的私心。要不然,她病好了,不回家,反倒是偷跑出来是为了哪般?”她这是亲自试验过法子可行,于是急着想要将法子进献给皇帝,没料到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又救了齐珩。
“我这就去面圣陈情,将这欺君妄上、不仁不义之女绳之国法!”说着甩袖就往门外走去。
程心蕴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无非就是想让家里人恶了程素微罢了,只要她被厌弃,自己的东西慢慢就可以重新夺回来的。但她哪里敢让程子翰去面圣,一旦两厢对质,发现她才是那个冒领功劳之人,死的便是她了。
她连忙拉住程子翰,猛然跪下哭泣哀求道:“不、不,妹妹不是这样的人!爹,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爹,她也是你的女儿啊!求你别去面圣!”
程子翰异常坚决地道:“不行,就算她是我的女儿,我也要大义灭亲。”
程心蕴急了,冯氏见状插口道:“好了,都是一家人,是谁的功劳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心蕴大点其头:“是呢、是呢!”
白氏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道:“心蕴,你是大度了,可人家是怎么想的?她如今可是圣上亲封的县主了,放眼这程家,除了老太爷、老夫人和二叔二婶,还有谁能辖制得住?”她就是不愿意让个二房的庶女也爬到她头上来,能把她捋下来,哪怕让程心蕴上也是可以的。
可她并不知道,真正冒领功劳的,不是程素微,而是程心蕴。
程子翰怒道:“她敢?!”
“她不就是敢么。”白氏凉凉地道。
程心蕴气道:“大伯娘!求你别说了好么?”
白氏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是有些小聪明的,看了半天可看出道道来了。平素程心蕴可不像今日这般,明知自己受了委屈还尽心尽力帮着别人说话的,这可不就是理亏才有的表现吗?莫不是……
白氏眼光闪了闪,笑了起来:“哟,心蕴,你这是怎么了,我可是在替你喊屈呢,可没得这样不知好歹的。”
白氏的丈夫远在外省为官,除了老夫人尚能弹压得住她,却是没人挡得住她这张利嘴。但老夫人还在冷眼旁观,丝毫没有要插手制止的意思。
程心蕴情知不妙,心下有些后悔方才被嫉妒蒙蔽双眼,竟去抢这功劳,只好丧气地道:“大伯娘,心蕴是有自知之明,我胆子太小,不敢对殿下用药,妹妹胆子够大,终究才是救了皇子殿下的人呐!”
程子翰怒哼了一声:“你不必再替她求情了,终究是她做错了事在先,就应当承担该有的惩罚。”
冯氏见程心蕴劝不住程子翰,只得上前一步道:“夫君,此是欺君之罪,说出去会祸连全家的,就这么算了吧。”
一句中矢,程子翰当即哑了声,但又觉得下不了台,怒道:“那个逆女呢?她现在在哪里?”
程心蕴暗暗松了口气,听得冯氏语气略带犹疑地道:“她可能还在宫里头侍疾吧。”
哪里有这样的女孩儿,连家长都无法掌握她去向的!程子翰更是觉得程素微呆在宫中不肯回家,是心虚的表现,不由得一时气结,对冯氏语气便重了些:“你瞧瞧,她还不敢回家,这不是心虚是什么!等她回来,你一定要好生管教管教。”说着甩袖而去。
老太爷见了,也赞同地点了点头,嘱咐了老夫人一句,便也离开了。
程心蕴心下一喜,知道诬陷程素微之事如此便成了一半,只要再瞒着程素微不让她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再过个三五七天,届时她再怎样解释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老夫人眼见事情要定性,不禁皱了皱眉。她早就察觉到这个嫡亲的孙女的不妥,这所谓冒领功劳的事要不是她自个儿揭发出来,谁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但等到程子翰要进宫为她正名时,她却又跑出来再三阻止,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要说出来?就连白氏都看出有些问题,她又怎么看不出来。
程心蕴的话根本经不起推敲,只有那些粗心的大老爷们,才会发现不了个中关窍。不,应该说,在他们眼里,嫡出孙女说出来的话,比庶出的要可信多了。
老夫人反问自己,若不是陆颐真早早提点了她几句,她说不定也会笃信程心蕴的话而恶了程素微吧!
原来明明是那么讨人喜欢的丫头,今日怎么会变成如此嫉贤妒能了?老夫人不愿意让这个孙女儿长歪,暗沉着脸,发话道:“今日之事,谁也不能再提!”说话间又瞥了白氏一眼,“文英过些日子也要开始议亲了,姑娘们的名声要紧。”
这话一提,本来事不关己、不怕事大的白氏顿时脸上一阵青白,显然刚才说的酣畅淋漓,把自家姑娘迫在眉睫的事情给忘了。眼下得罪了二房的冯氏,文英的婚事有的烦了。
老夫人道:“都散了吧!心蕴,你留下来。”
程心蕴的心咯噔了一下,向冯氏递了个求救的眼神,慢吞吞地应了一声走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见冯氏还不走,笑道:“二儿媳妇你也来,我正好也有事要吩咐你去做。”
还未等程心蕴松了口气,便听得老夫人吩咐冯氏去给程素微准备县主规制的一切用品衣裳,然后三两下便把她打发走了。
冯氏出了门,深吸了一口气,姜到底是老的辣!她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闪过一抹森然之色。
老夫人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心蕴,过来祖母这边坐。”
程心蕴忐忑地坐了过去,佯笑问:“祖母,你找心蕴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笑道:“祖母很好奇你刚才说的东西,不如详细给祖母说说看?比如,什么时候产生的那些想法,又是什么样的想法,还有治疗痘疮的方子。这些对程府防治疫症很有帮助,也可以和素微的法子两相印证。”
祖母居然不信她的话,还要帮助程素微与她对质!程心蕴意识到这一点,脸色一阵难看,憎恨程素微的情绪不由得转移至老夫人身上。
“祖母,你是不相信心蕴说的话吗?祖母,心蕴也是你的孙女儿啊,她比心蕴还小上两岁,为什么你竟宁愿信她而不信心蕴?”程心蕴眼圈一红,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夫人独留下程心蕴一个人,对她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让她意识到自身的错误,然而她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执迷不悔,仍在狡辩不已。说实话,她真的很失望。
“你既然提出此事,那么现在两厢印证不是应该的吗?”
程心蕴抽泣道:“心蕴起初是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她窃取为己用,心有不甘才会忍不住把事情透露给长辈们知道,但后来心蕴也意识到这样做是会害了妹妹,也就没了较真的心思了。”她委屈地又加了一句,“祖母,你若是怕传出去会坏了妹妹的名声,那等她回家,心蕴便去向她道歉,当着大家的面澄清此事。”
程心蕴说的事情,也正是老夫人大为头疼的地方。这放任自流,人人都会以为是程素微窃取了程心蕴的功劳,要是让程心蕴去澄清,那嫡姐冒领功劳又会坏了她的闺名。这中间,必须要有个取舍才行。
“真是胡闹,本来圣上封赏是件大好事,你偏要弄出些事来才好么?”老夫人教训了程心蕴一顿,最终还是选择将她放回去。
再怎么样,程心蕴始终是程府嫡出的小姐,若是出了那等子冒领姐妹功劳的丑闻,其他的姑娘也就别想嫁得好了。而程素微眼下已经是宝安县主,这事只要不外传,于她的名声也无碍。倒是她家那个拎不清的二儿子,得找个机会好生说透此事才行,不然恐会节外生枝。
为着这些不着调的孩子们,老夫人这般大的年纪了也是操碎了心。
程心蕴逃也似的回到了冯氏的处所,一进门,便忍不住对冯氏哭诉老夫人的种种不公。
冯氏听罢不但没有安抚她,反而一通责备道:“你今日这事做得实在有欠思量了!这事根本经不起推敲,也就能骗骗你爹罢了,反倒是给了人好大一个把柄。”
程心蕴六神无主,“娘,女儿错了,你帮帮女儿吧!祖母似乎是察觉到了,该怎么办才好?”
冯氏冷笑:“你不用妒忌那庶女。你现在拥有的身份,哪怕她现在成了县主,也永远无法拥有的。就算叫你祖母知道了又能如何?难道她还能为了个庶出的把你推出去不成?庶出终归是庶出,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卑劣身份。”
凭借着她未出阁前在冯正霖身边的耳濡目染,她敏锐地察觉到有机可乘,又道,“此事若是操作得好,却是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只是我也没太大把握……这两日,我且和你回一趟外祖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