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这才想起此前容皇后在程素微遭遇袭击昏迷时,提到过的事情,委实没料到她居然会对此上了心,一直念念不忘,见齐珩一脸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们两人对话,不由失笑道:“梓潼,你这心操.的也未免太多了吧,他们才多大,这么快就考虑婚姻大事啦?”
容皇后被皇帝取笑,脸红了红,争辩道:“陛下,臣妾不也是为了珩儿的未来着想吗?赵氏早就想要对程心蕴下手了,可这程素微虽然外貌出身欠缺,却是再适合珩儿正妻的人选不过,眼下她正好立了大功,可以此赐婚于她,不是两全其美吗?”说着,她便把自己的考量全数透露给皇帝知晓。
立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女为正妃,确实是等于让齐珩自绝于皇位,算是向赵氏服了个软。可是赵氏向来奉行宁可错杀一万,毋宁放过一人的信条,齐珩要想安然成年,未来的考验绝不会少。
“再从长计议吧。”皇帝叹气道。容皇后此前心灰意冷时曾说过宁可让齐珩放弃皇位,也想要其安然度过一生的话,但如今齐珩活下来了……哪怕此刻明召确立齐璿太子之位,哪怕将现在的帝位拱手相让,他们仍旧还是赵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是不死不休之局,毫无转圜余地。说到底,想要闲散聊度余生终究是痴人说梦罢了,身在局中,身不由己啊。
容皇后还想再劝说几句,皇帝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别说了,何况朕前些时候还下旨让她婚姻自主呢,如今又为她指婚皇子,算什么事儿?”
容皇后想想也是:“是臣妾疏漏了。”
“无妨。”皇帝看着脸上留下些痘疤的齐珩,“珩儿的事,还是顺应天命吧。若是他日真的有缘,再为他们打算也不迟。”
当太监总管李德瑞亲自来到程府宣旨时,程家人都懵了,完全不知道这特殊时期,到底是因何事促使皇帝忽然惦记上他们家。
有官职在身的程子翰散朝后被车马堵在路上,竟比李德瑞还迟一步尚未回到家中,李德瑞便没有立刻宣旨,由程老太爷作陪,在正厅等候。
程老太爷小心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是与程素微有关,再问,李德瑞却不肯透露圣旨内容,只道圣旨未宣,透露内容是冒犯圣威。
女眷就侯在花厅内,这时消息传来,尽皆哗然。再加上李德瑞一直是不苟言笑的样子,让程家上下不禁更加忐忑不安。
大房白氏一番埋怨道:“该不会是因为素微染上痘疫却没有送去防疫营地的事被人揭发,圣上要责罚咱们家吧?二弟妹,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心软把她送到庄上的。”
冯氏淡淡地看了程老夫人一眼,不等她先开口责骂白氏,便断然道:“大嫂这是什么话?好歹是我程家的血脉,送到防疫营地算个什么事儿,传出去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再说了,其他人家也是这么做的,法不责众。现在事未明朗,大嫂还是别乱说的好。”
冯氏这就是指责她冷漠不顾亲情的意思了!白氏哪容的别人这样毁谤她,气得脸都绿了,再顾不得冯氏高官之女的身份,登时吹眉瞪眼发作道:“我哪里胡说了?我这是就事论事,全是为了咱家里人着想啊!她那病你们难道不知,在营地和在庄上养病浑没差别的,迟早都是要病死,犯不着连累家里人被责罚!”
老夫人见她混不吝的模样,冷哼一声:“难道世韵有说错你了?你这个当孩子伯娘的,说的都是什么诛心的话?若换做是你染了疮疫,难不成也希望家里人把你送去那种地方?真是被猪油蒙了心肝了!”
白氏见老夫人生气,怕她厌弃了自己,日后不让大房当家,当下塌了脸轻轻给自己掌了一嘴巴,哂笑不已:“老夫人,我这,我这不是急红眼了,才口不择言的么,我该掌嘴!二弟妹,你莫怪、莫怪!”
到底是逐利轻义的商户之女,格局太小,不可与谋。冯氏心底下了结论,笑笑便不作理会了,却盘算起圣旨的事情来。她自然不会蠢到如白氏这般,真的以为是因为程素微没被送至防疫营地的事被揭发,皇帝要责罚他们才下的圣旨。她可是知道,这程素微才被送到庄上,当天就不见了影踪的。这才几个月而已,圣旨已连下了两回,回回都与程素微有关。再有近日她与程子翰独处时,又听他提及珩皇子的痘疮已经治愈了。这两边却是一下子对上了,让她不禁心情大坏。然而,不管她心情如何,这首尾总得妥善处理才行。
程心蕴站在冯氏身后,低垂着眉眼咬着唇一声不吭,眼中闪烁着的血色,便知她也想到了冯氏所想。
冯氏站起来正想对老夫人说话,这时,一名丫鬟跑进来道:“二老爷回来了,老太爷让女眷都去领旨谢恩。”
一时间,花厅里闹哄哄的。老夫人压下众声,领着一众女眷出了花厅,来到正厅的屏风后,列队跪下侯旨。
冯氏一时间没找着机会跟老夫人说话,低垂的脸上阴云密布。
李德瑞在正厅内宣读圣旨,读的桩桩件件,都是在嘉奖程素微的功劳,果不其然,真的是她救治了齐珩,而且事情还不止于此,她还进献药材和治疗之法,有了她的种痘法,痘疮疫症可望得到遏制。为了酬其功劳,特赐下宝安县主的封号,并加授程子翰五品奉政大夫的品阶。
旨意一宣,程府上下惊喜万分,唯独冯氏和程心蕴却有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冰冷发僵。
程心蕴实在不敢相信,皇帝竟然封了程素微为县主!生生压了她一头!从今往后,她一个嫡出贵女,见了庶妹都要卑躬屈膝!外人不知要如何嘲她笑她!程心蕴跪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她用力攒紧拳头,以至于身子都在轻轻地颤抖着。程素微明明和自己一起跟陆颐真学习医术,为何只有她有能力治愈痘疮,而她面对帝后却只能哑口无言?
是陆颐真!是陆颐真误她!
数月之间,连授两次衔号,程子翰如今是越发喜欢自家这个小女儿了。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惊觉程素微不是一直在京外庄上养病么?怎的就治好了珩皇子啦?
程子翰送走了太监总管李德瑞,回转正厅才询问冯氏:“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素微患了痘疮被送到京外庄子上养病了吗?怎么却进宫给皇子治病去了?”
程老夫人也察觉有异,得知程素微受皇帝嘉奖,欢喜之余,对冯氏不由生出了许多疑虑来。这内宅之事,她也是门儿清的,当下沉色问:“是啊,二儿媳妇,这些天你不是告诉我,微儿在庄上养病一直未见喜色的吗?她如今不但好了,反而还救治了皇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白氏见二房的人出尽了风头,也是一脸妒忌,“就是啊,人没在庄子上养病,怎的跑到皇宫里头给皇子治病了?”
冯氏方才宣旨前本来就想先跟程老夫人汇报此事了,可惜错过了时机,眼下却是成了众矢之的,正斟酌着如何避重就轻,身旁程心蕴忽然抢上一步道:“这事,不怪娘亲。”
冯氏一惊,斥道:“心蕴,怎么这样没规没矩的,这里都是长辈,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快退下去。”
白氏感觉里头有戏,不怕事大地抢先道:“不怕,不怕,这自家人说话,可没那多讲究。心蕴,你来给大家说说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夫人也说:“心蕴,你来说。”
程心蕴咬了咬唇,未语眼先红了起来,眼泪却是一直将掉未掉:“都是心蕴的错。妹妹她,她是为了心蕴才这么做的。”
冯氏反应也不慢,经程心蕴这么一说,她哪里还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当即配合道:“心蕴,别说了。”
老夫人沉着脸道:“继续说下去。”
程心蕴声音颤抖着述说:“是这样的,心蕴此前有感于痘疮之烈,便想钻研如何治愈此病,后来跟妹妹聊天时,不小心将自己的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告诉了她。她为了证明心蕴的想法是对的,竟然就以身尝试了……”
说到此处,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后来妹妹到了庄上养病,其实后来已经治好了大半。可是,不知怎的,她竟偷偷跑了出去不知去向,我和母亲收到消息之后,怕大家担心,便瞒着私底下去寻人。本来,以为她是跑去找她姨娘的舅舅的,没想到……”
众人神色阴晴不定起来,程心蕴偷偷看了下他们的反应,又抽泣道:“可能她听说了我被传进宫中要求给皇子殿下治病的事,怕我会被陛下责罚,竟又像上回一样,把事情揽在自个儿身上,跑进宫里去替我,还把我那个未成熟的想法,告诉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