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儿,她停地为儿子夹菜,甚至把鱼刺也一一剔掉。父亲看着母亲这样,说要再惯他了,都是大小伙子了。
做母亲的哪个愿意承认儿子长大,那意味着他再也属于自己了。然而颜子语喜欢长大,恨能一天过去就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小学三年级跳了一级,成了班年龄最小的,到初一结束,本可以再跳一级的,教导主任,班主任都来家访,想让颜子语报考少年科技大学。他们认为他是个天才的苗子。他父亲无所谓,但母亲心疼孩子太小,吃住,论校方如何许诺,她没让颜子语科大。她想让孩子享受这个年龄的快乐和自由。
他现在高一了,明年就可以毕业,他是以全校第二考进的。他是班年龄最小的,可个子并矮,就是瘦得有些单薄。
这时候很流行崔健的摇滚和台湾校园歌曲,颜子语像所有的少年一样都喜欢哼唱着这些歌曲下学。大学对他来说将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对此他从未犯过愁。
颜子语将热饭都吃凉了,慢得有些离谱,平时他总是狼吞虎咽。妈妈担心他生病,问他怎么回事,饿吗?他摇摇头,笑笑,说没事,只是想起了一道物理题。欣慰笑着的母亲知道儿子又扯谎了。那个慕容婉儿总是这样无缘故地来到他的心里,还浅浅微笑着,扬着眉毛,满怀关心。她这种笑容绝似同班的林小红和曹茜的叽叽喳喳,她们羞涩地给他一个泡泡糖,让人察觉地给他擦干净桌椅的灰尘。他曾有过心动,而今却又完全同了。他第一次对异性发生了兴趣。
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吃掉这心在焉的饭,他饿,也困乏。米粒在他嘴里惊慌失措地游走,就像此刻他要深藏的秘密。这将永远在心底的东西,是没有丝毫被迫感地茁壮生长。他喜欢一个秘密在心中,这没有什么好。这个年龄的男孩总以为自己是大人了,大人了。
慕容老师远离了他,可有个东西种下了。他又一次笑了笑,由自主、笑得得当又莫其妙。在母亲询问的眼神注视下,他躲闪过去,说,今晚自习,他回房间学习好了。
他关房门,极快地,仿佛要关住一切要探寻他秘密的目光。他隐约听见父母的对话,说他今天怪怪的,而父亲劝母亲用担心,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他躺在床,他在回忆刚才那一幕幕场景,慕容老师的面容在傍晚的天空下苍白又柔和得像月亮,那样纯净又纯粹。然而他记起她清晰、楚楚动人的鼻眼,是怎样翘拔小巧的鼻子,又是怎样的眼波,这恍然像从他手中溜走的一团雾。他努力寻求他的秘密。十五岁的他还没有把握以怎样的态度才能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恨慕容老师只是把他当做孩子,这样下去他的自信又从何而来呢?
他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念叨着这个令他兴奋已的秘密,有一把钥匙在悄悄地开启他的心,他没有阻拦,没有退缩,甚至要迎去。他忘记了数学、物理,还有夜夜必修的英语。他忘记了时间,和时间外面的父母。
他累了。怀抱着这个小秘密睡去。睡得安稳,睡得了无梦痕。
全国各地都要求下乡,为了躲避,慕容婉儿投奔在西安的姐姐苏敏。她是大学老师,各地都在大搞运动,她的课得也有一天没一天的。她是个本分的女人,从惹事,也主动批谁,大字报说什么也会长腿跑在她身。她平安无事。她的丈夫与她爱情相差甚远,一副什么都怕的样子,他的老子是区革委会主任。婉儿本该在远离大城市的农场好好呆着,种田然后嫁人,高中都毕业了,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他父母虽说也牌大学毕业,还是被赶到边疆那偏远的地方接受改造,罢了,这二十年也习惯了。
很长时间了,苏敏都没回去看过父母,怕他们臭老九的身份会影响她的前途。而她能出来,是因为新城区革委会主任相中,层层指示,推荐读了大学。当然她别无选择地嫁给了他的儿子,也是被推荐念大学的张兵。
其实她还选择什么呢?在她看来,在前途暗淡的文、革中,这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农场的人也羡慕得得了。
当她穿着明闪闪的的确良衬衣回到农场时,就有说出的羡慕。
她们家就两个女儿,大女儿随父亲姓苏,小女儿随母亲姓慕容,绝对的男女平等。但这差异太大的姓氏使人以为她们是亲姐妹,何况她们相差十岁,何况长得没有一点点相像。苏敏是天生丽质,闭月羞花,标准的美人。慕容婉儿的美则是羞涩、收敛的,鼻子、眉眼精致可爱。这像她母亲。
慕容婉儿偏有输、好张扬的个爱,她愿意在农场呆一辈子,果断地给父母说要去西安找苏敏。漫漫千里路。其实苏敏从心里大欢迎妹妹来,她在这里也容易,张兵一家借着自己地头蛇的势力趾高气扬,都是大好伺候的主,自从嫁过来她总是低眉顺眼地做事,把美丽的容貌都葬送给厨房。好在张兵看着粗枝大叶,在外横冲直撞的,对她倒也体贴,这使她虽有身陷囹圄之感却还自我安慰有一点世俗的幸福。就因为张兵这难得的体贴她才敢让妹妹来。这个疯孩子,闹个天翻地覆才怪。而这正是苏敏所担心的。
慕容婉儿一看见姐夫家那种优越的标准,就觉得来得是地方。这个家,是有公公婆婆的大家庭,她怎么能呆下来。就在她卷起铺盖卷要走的时候,反而是姐夫张兵留下了她。他说学校有间屋子,就住在那儿好了,也方便些。因这句话她留在西安,为此她对姐夫怀有再生父母般的感激。毕竟是外人嘛。
她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曾跟农场的一个画家学过三年画,是偷偷学的,连父母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到了西安,她成了无所事事的游民,姐姐的公公凭自己得天独厚的权力给婉儿弄了个西安市户口还给她找了份工作,是商场售货员。婉儿好端端地去了两个月,腿都站肿了,吃消,也异常无聊。她先心疼起自己,慢慢地去了,索性呆在学校的小屋里画画。这一年听说恢高考制度了。婉儿兴奋地跳起来,她的梦想就是美院。她是个倔强的孩子,索性辞去了工作,姐姐因她放弃工作嫉恨她,她也去理,她有自己的主意,也非常自信。
半年的温习功课耗去了婉儿所有的时间,睡眠及白天所有的间隙。她要凭自己的能力改变环境。她下狠心如此。经过努力,她如愿以偿。她赢得了人生的第一场胜利顺利地考进西安美院。
这个远离市区的学校幽静异常,慕容婉儿因为喜欢画画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临摹和绘画,她进城玩儿,也像寝室的女友那样学织毛衣,她甚至连恋爱也谈。同学薛东伦追她,她就好像看见。她似乎处在未开化的懵懂状态,情窦未开。而她已十八九岁了。
她的成绩是班最优秀的,这使她有点欣慰。毕竟大家都喜欢并重学习好的学生。她认真得过分,有时这种刻苦和认真让人觉得费解。然而这令人折的对学业的认真进一步吸引了薛东伦的注意力。
大二这一年他俩开始谈恋爱,慕容婉儿以自己都难以把握的速度陷入了一场爱情。他们手挽手去看电影,背着同学接吻,在校园的林荫道散步。她对爱如此真诚,与薛东伦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潜藏在她的眼里、心里和记忆深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对着自己述这令人流连忘返的细节和镜头。她像个饥饿的孩子,爱他爱得义无返顾覆水难收。薛东伦与她在树荫遮蔽的深处,吻她,缓缓的浅浅的吻随之是疯狂的知疼痛的席卷。婉儿知会发生什么,恐惧从心底向她的心底蔓延并渗透。他们年龄还小,应该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光彩的事。婉儿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并没有对薛东伦讲什么,而是果断地抽身。这是面临沦陷的危险,只差一步,对,只差一点。当时她居然想到了学校的制度,她差点没有了她自己。
薛东伦总是对她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有时简直是在纠缠。她知如何是好,她似乎也很渴望他结实的身体。每当这个念头涌来时,她万般羞愧,这是结婚才能做的事,这样做是道德的。她竭尽全力扼制来自身体深处的念想,并借用从小就树立起来的道德观念武装自己,抵挡薛东伦一轮轮懈的引诱和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