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匝道下高速绕上国道，副手座上的楚清则在小盹中醒来。再过一个多小时就会到自己老家，起伏的心情伴随着跳跃的激动：此次回家与平常不同，是带未来准夫婿见家长。她用眼角余光瞄瞥开车的喻之谣，他正专心地把着方向盘，表情平静而认真。

　　“再过一个小时就差不多到了。”

　　“唔，你睡醒了。平常有经常回去看你的爸爸妈妈吗？”

　　“以往每逢国家法定节假日都会回去。今年是第一次回去。”她今年回去的次数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喻之谣。回家次数少只能用给父母多打电话来弥补，以前一周打两次电话增加为隔天打一次电话。每次与父母聊的话题无非是工作与生活，顺便跟父母透露和喻之谣的恋情。她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乖女，做什么事都是脚踏实地，父母从小到大对她的各种选择从没有过多的干预，不是无法插手而是对她放心，因为她从来没有叫双亲操过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中规中矩。家中二老目前了解到的是她已跟一个富家子弟医生订下婚事，做父母的并不想从子女身上获得什么，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幸福开心就好。每次楚清则在电话中谈论喻之谣时，父母们可以听出女儿声音的兴奋与快乐。他们二人都是老实的国企退休工人，对商界风云关注不多，只是偶尔在常看的当地报纸上有读到“本市十佳企业家之首喻柏远为农民工子捐建学校”、“本市著名企业家喻柏远当选为本届省政协常委”及“本市慈善家喻柏远获得省十佳道德模范”……此种类型的新闻看多了，他们就揣测这个常上新闻头条的名企业家是否就是未来女儿的家翁，毕竟喻姓之人在本地不多，和女儿确认后不免担忧：他们的女儿是平凡的工人子女，对方是“豪门”，她可以真正地融入上流社会那个圈子吗？她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被轻视？担心归担心，得知女儿要带未来女婿上门时，两夫妻着实花时间倒饬家事，准备迎接工作：通知亲戚、添购家具、粉刷墙壁和准备各种食材等。

　　“你爸妈都是退休工人，平常都在家呆着吗，没有挑些时间出去旅游？”

　　“偶尔有去，但不像有些退休老人那样一整年都在外面玩。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家里种些花养些草和练些书法之类的。”

　　“他们喜欢种花草练书法，早知道给他们买些好的花草种苗或者名家字帖作见面礼了，我们都是按照正常的礼俗去买礼品，无非是些烟酒保健品之类。”

　　当时楚清则以为他会叫她一起去给双亲挑选拜访礼品，迟迟没见他提起便道是他没这个心思，旁敲侧击下他说早叫人买好，心中默然他也有心细的一面，现得知是随意让人心购买的，纵有不悦也只能放一边：“没事的，他们不会在意这些。反正只是表面的礼节和俗套而已。”

　　正说着，她远远看到自家小楼房门前的老枇杷树下站着一大帮人，除她的父母外，还有姑妈舅母大伯二姨等亲戚，有点像乡村干部迎接县区领导的阵势。她被这样的场景吓一跳：“到了，就在那，门口站一大帮人的那间小楼。”

　　“怎么这么多人，都是你家里的吗？”喻之谣眉头轻蹙。

　　“好有派头的车，我就说嘛，这肯定就是我们家则则带着她的金龟婿回来。”刚下车，楚清则听到大伯母的大破嗓，她装聋作哑，喻之谣生硬地笑笑。

　　站在人群前头的中年男女快步迎上来。楚清则急忙介绍：“这是我爸，我妈。爸，妈，这是之谣。”

　　“阿姨，叔，你们好。”

　　“一路开车很辛苦吧，快进去座。”楚妈妈眼中堆积着满意的笑，楚爸爸本就少言寡语，这会儿亦是低声附合着。

　　楚清则老家是一栋简单的三层小楼，一楼放杂物与家庭器具之用；二楼前面是客厅，后面作厨房；顶楼分隔成三个房间，为家人睡房。二楼客厅本就不宽敞，现挤进这么多探访和看热闹的亲戚邻居，沙发上、木椅上、塑料凳上等有空间的地儿都塞满了人，大家互相可以抓碰到彼此的呼吸。楚清则协同父母给亲友们端茶递烟，无暇顾及被团团围在人群中央的喻之谣，他现在正在过第一关：接受众人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的评分审视。

　　“这楚家的女婿确实长得俊，看来我们小则不简单，钓了个好金龟婿。”

　　“哎，你懂什么！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人家是有钱人，这好看的眼景儿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好房要好地基撑，好衣裳用好身板伸。如果是你家那含胸缩头的尾来仔，金丝织的衣套也是白搭。”

　　“嘿，我儿子怎么啦，比别人矮啦，还是比别人黑啦。我看呀你家那闺女天天打扮得妖精似的，也没见她给你找个像这样镶钻的呀！”

　　“这话难说，你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呀？料不准我家金金以后找个阿拉伯王储回来亮瞎你的眼！！！”

　　“……”

　　七大姑八大婶们你一句我一句地抢舌，也就逞口唇之快，二叔三舅抽着烟，喝着茶，也时不时搭腔起哄。喻之谣遇这样的场面可是头一次，像博物馆中的文物被人任意审视评判不说，还要心平气和地回答各位好心亲友查户口般地询问：

　　“听说你家在山宁做很大的生意，做的都是什么生意呀？”

　　“有做这么多的生意，每种不同的生意都有赚钱吗，还是有的赚，有的赔？”

　　“做这么大的生意，一定要请很多人吧，我家小儿媳妇的妹妹明年大学毕业，到时你帮忙给她找份工作成吗？”

　　“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都成家了吗？”

　　“都成家了吗？我还想你要是有个比你小的弟弟，我家金金就很不错。哦，不过像你们的朋友圈子里也有一些没成家的吧，把我家金金介绍给你那些朋友认识下，你看怎么样？”

　　“我听小则她妈说你是大医院里的大医生，你给我们大伙儿留个电话，明儿万一哪个有个病痛也可以找你，你说是不？”

　　“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你们家是山宁的首富，这得多有钱呀？上亿吧？”

　　“你跟我们小则是怎么认识的？按理说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怎么都碰不到一起去的呀！”

　　“你们家就是人们常说的豪门吧，给的礼金是我们寻常百姓的好几倍数吧？”

　　“……？”

　　刚开始他还可以勉强维持表面的礼貌，有技巧地微笑回答各种奇葩问题。后来耐心耗尽，盯着电视屏幕假装被无聊的节目所吸引，用“嗯，哼”应付各位乡亲。和乐慈爱的亲友团们见他心有旁骛，便不好再紧追不舍，但离吃饭的时间还有相当长的时间，总要找话题打发空闲，就接着开始沟通起以楚清则成功搞定豪门小开为实例的成年儿女寻夫找妻经验：

　　“……”

　　“还是那句话，女儿要富养。我这个做二婶的看着小则长大，虽然她家不算富有，但只有她这么个女儿，什么好的不是留给她，所以她才不会被那些普通人搞定。”

　　“依我说，物以类聚。有钱人有他们的圈子，要找个好途径进他们圈子才是最要紧。”

　　“则则从小就很文静，又有教养。越是有钱的人越注重传统，他们都喜欢找个听话的、低调的过日子。所以说女孩子还是本分点好。”

　　“……”

　　喻之谣听着令他烦不胜烦的“百家言论”，度秒如年。他绞尽脑汁想找个合适的借口逃离现场，于是满屋子找寻楚清则的身影，希望她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一抬头，楚妈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小谣要不到楼上清则的房间休息吧，等吃饭再叫你。”

　　“嗯，好的。刚好想睡，谢谢阿姨。”楚妈简直是如来转世，将他从地府的油锅里给捞出来，他迅速越过坐得横七竖八的人群，跟着未来岳母上楼。

　　三楼有三间卧室，楚清则的房间最靠里。房内摆设朴素单调：一张木制单人床、一条漆黑的长方书桌、两排塞满书的宽高书架、一个固定在床边的老衣柜和三张发黄藤椅把面积不大的房间协调得满满当当。书桌上的墙面挂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相框，楚清则各个年龄段的相片齐全，房间主人小时与现在的样子变化不大，稍圆的鹅蛋脸，白皙的皮肤衬着溜黑的眼给原本只是清秀的女孩平添几分灵气。他翻她的书架，最多的是散文集和名著小说，大部分书名我们在大众推荐的书单里可以找得到。书架的底部一层塞满加厚的笔记本，他抽出几本随意看了看，是楚清则写的日记，从小学到大学。“真有决心。”他自言自语，将笔记本放回原处。房间有经常清理，所有大小摆设一尘不染，床单之类是刚铺上的，他躺下即闻到一股爽静的阳光味。“她就像一杯味道清淡的绿茶，普通而静默。”喻之谣睡沉之前无意识地给了屋主人一句不咸不淡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