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贫民街最末端，紧连接着山脚。那山脚缓缓而起，非常宽阔，下山的地宽有四公里，长有两公里左右。楚新阳借着稀稀落落的烟火光芒看看地形，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再看看时间，还有不足一刻就有到九点了。

　　“马仕途耿秋山，命令你二人带一百人，看见前面的山脚没有，不管你们用任何方式，收集木柴，沿着山脚给我摆放扎堆，宽度不得少于五米，而且不准惊动山上的土匪，明白吗？”

　　“明白。”马仕途耿秋山二人立即带人窜向民宅，感情这俩小子不笨，捡现成便宜抱人家储存在屋檐下的干柴去了。

　　楚新阳满意的点点头道:“楚红阳，带剩余的人跟我走。”

　　楚新阳来到月月家门口喊道:“月月，月月。”

　　师月月听出是楚新阳的声音，端个油灯出来。

　　“大少爷，怎么了？”

　　“情况紧急，月月，你迅速去街坊邻居家借锄头铁锹一类的东西。”楚新阳急道。

　　“哦！”月月知道楚新阳有他的原因，不再追问，出门带着楚红阳去各家借东西。

　　“走，跟我去杂货店买洋油去。”楚新阳自己带着剩下的十多人上街去。

　　西山上，一个大胡子军人不耐烦的抽着闷烟。

　　“我说团座，能不能生点火取取暖。弟兄们在这冰天雪地已经整整捱了一天，又冷又饿，多有怨言啊。”黑夜中，一个独眼龙军官颤抖着身子哀求道。

　　“嚎，嚎丧啊。你们又冷又饿，老子不也一样。军命难违啊！”这个团长姓李，奉命增援春江，领了一个苦差事，本就有火，骂起手下来。

　　“小的知道团座与兄弟们同甘共苦，可是能不能通融通融，再这样下去，恐怕冻也得冻死了。大过年的，过不着好年也罢，也不该让弟兄们受这鸟罪啊！团座，您就开开恩，让我们生个火也成。”

　　“妈的巴子，让你生火取暖，坏了大事，那赵旅长就得让老子吃枪子儿了。少啰嗦，再说军法从事！”李团长知道谁都有一肚子火气，想想又安慰部下道:“刘营长，你们也别急。我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只要师爷命令到，弟兄们杀入春江，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嘿嘿，要女人有的是女人。我听说，这春江可是富裕的地方，到时候本团座给你挑个大家闺秀，崩说多美了，嘿嘿……”

　　“嘿嘿……”几个营长跟着淫笑起来。

　　十分钟后，楚新阳兄弟会在一起，楚新阳吩咐将买回来的洋油送到马仕途手里，然后对楚红阳说:“红阳，你带领其余人手，离马仕途他们堆放的干柴隔五百米远，也顺着他们挖一道不得少于五米宽二米深的长沟。”

　　“哥，马仕途他们堆放干柴，我知道你是想用火攻，但是你让我挖沟，我就不明白了。”楚红阳挠挠脑门疑惑不解。

　　“嘿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楚新阳故弄玄虚。

　　“可是我们人手不够，短时间恐怕完不成啊！”

　　“放心吧，那些当兵的有了我们第一道防线，短时间过不来的。尽力而为吧。”楚新阳其实也没多大把握，为了稳住士气，他不得不硬撑着。

　　“大少爷，大少爷……”黑暗中，一群黑压压的人流涌了过来。

　　“哎，伯父，你不是受伤了么？快回去。”原来是月月爹，楚新阳急道。

　　“大少爷你听我说，我听月月说你带人借东西挖沟，我琢磨你是要对付山上那些坏人。可是凭你们一点人手怎么可以在短时间成功呢？春江镇深受老楚家庇护，这些年平平安安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兵荒马乱的影响。我们不能眼睁睁的做个旁观者啊。于是，我发动乡亲们来帮点小忙。”月月真诚的说道。

　　“伯父，乡亲们……”楚新阳看着人群，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有了他们的帮助，楚新阳的计划才可以说万无一失了。

　　“云生啊，今年的账目大家都对齐了，本来啊，大家得回去高高兴兴的迎接新年的，可是，可是……”周继先开始动作了。

　　“哦，周三弟似乎有话说，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楚云生不动声色。

　　“嗯嗯，”周继先既然已经开头，暗道楚云生即将中计，便说:“这些年时局不稳，生意越发难做。你看看账目，我们几家无不亏损，可是还要摊派春江开销到我们头上，又要分成，拿走大部分盈利，继续下去我们实在为难啊。”

　　“那依周三弟的意思……”

　　“老楚家年年查我们账目，可是从来不公开自己的账，大把银子像水一样流入你楚家，我们辛辛苦苦打拼，你家却安享其成，是否太不公平？”

　　“呵呵，祖上三百年的规矩就是这样，我楚云生可不敢妄改族长规矩。再说，这么多年，你们扪心自问，还私底下赚得少么？不谈别的，就光说这年底红利吧。春江六族，掌握江南五省贸易，一年下来除去里里外外打点、开销，不少于一千万大洋。各家拿了一成，你们知道一成是什么概念，那代表如杭州府规模的城市一半的纯收入。难道你们嫌少了？”楚云生不愠不恼的道。

　　“我呸，你老楚家拿了四成，咋不嫌多呢？那都是各家的血汗钱。”耿炎龙拍案而起。

　　“就是，你楚家吃香的喝辣的拿多的，都拿了三百多年了。今儿不拿出个说法，爷我还不伺候了。”师志安干脆把自己面前的茶碗给摔在地上。

　　这仨一闹，轰轰从外面冲进来几十人，都是三家的旁系支系，还有些上两代元老。进来之后通通大吵大闹，非要查查楚家账目，有的甚至高喊什么民主。春江乃朱三太子建立，然后由楚家一代一代的牵头规划建设，完全属于楚家的私人产业，其余五家只有代理权管理权，根本没有所有权，人人都知道，这是借口。

　　一会人越积越多，吵得不可开交，周继先等人暗自冷笑，而楚云生、卫清栾、马衷是三人却好似没事人一样的，一边喝茶，一边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淡然处之。

　　楚府外面，一群黑衣人突然将楚家围了起来，带头的正是周管家和那孙师爷。瞧他们井然有序抢占要点和娴熟快捷手段，看来是专门训练已久了。

　　周管家攥着一把驳壳枪冲入大门，本来料定要经过一番血战的，可是大门却无人把守，甚至连只看家狗也没有。“继先都把一切办妥了。”周管家如是想到，便和孙师爷进入正吵得不可开交楚家大厅，然后冲周继先等人点点头，意思是一切顺利。

　　此时刘先生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也给楚云生微微一笑，二人心照不宣。

　　该来的都来了，连楚云生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孙师爷这不该来的也来了，虽然他有几分诧异，但也猜想到因由。楚云生站起来，绕着大厅走了一圈。争吵的人群似乎终究心里还是忌惮楚家的，慢慢的默不作声。

　　“都闹够了吧？”楚云生重重一拍茶几道:“楚家待你们三百年，让你们丰衣足食免受多少灾祸，尔等尚不知足。我楚家还是那句话，不想干的，就交出属于楚家的经营权，不想待在春江镇的，我楚家客客气气送出。”

　　“你说交就交？告诉你楚云生，给你家当了三百年做牛做马的奴才，今儿个要是你楚家不交出属于各家的产权、房屋、地契，可别怪我耿某人不念情义。”耿炎龙眼看己方士气让楚云生给压了，继续下去还成什么事，所以又出来煽风点火公然造反。

　　“耿炎龙，你好大的胆子，造反了不成？”卫清栾和马衷是越看越火，实在忍不住同时怒骂。

　　“就是反了咋样？”师志安也站起来道:“你马家不就是一贱奴起家么，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大厅复又陷入口水战。周继先向管家使了个眼色，周管家掏出枪“啪”的向屋顶开了一枪，然后外面稀里哗啦冲进来二十多人，都操着枪。

　　“都不许动，谁动就打死谁！”周管家狠狠的道。

　　春江镇里面的枪声，预示着惊天变故。与此同时，西山上的李团长收到了孙师爷的密电，要他立即行动。

　　李团长兴奋的揉揉冻僵的身子，命令队伍开下山，杀入春江。

　　山下，马仕途负责堆柴火，在乡亲们的支援下，迅速堆起一道五米宽的防线，并浇上了洋油，留下一半的人准备放火，另一半去楚新阳那里继续挖沟。

　　黑夜中，一大群黑压压的人不停的挖掘深沟和运出泥土。江南泥土松软，并不难挖，那沟很快就要挖好了。因为楚新阳的吩咐，大家比较安静，除了偶尔咳嗽和劳作的声音意外，大地静悄悄的。

　　耿秋山协同马仕途完成任务后，就带人去山上打探敌情。没多少时间，瞅着上面雪地上蠕动着一道道黑影，暗呼妈呀，撒腿跑下山报告。

　　楚新阳觉得沟挖得差不多了，便让乡亲们撤离，人家可是军队，枪子儿没长眼睛，楚新阳可不会让普通百姓送死。

　　“注意了，所有不必要的人全部退居二线后面等待命令，一旦火烧起来后，必须蹲下或者匍匐移动，不想挨枪子儿的可以不听。”楚新阳道。

　　一帮小孩子倒听指挥，毕竟，他们不是上红叶山庄训练过，就是在春江武备学校训练过，对打仗的基本常识比一般人懂多了。

　　“大王，我不明白，我们放的火最多能顶住人家一个小时，等火燃尽，他们不是就可以冲过来，那我们不得束手就擒啊？”周承贵说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你懂个屁。”楚新阳一巴掌拍上周承贵脑门道:“老子不是还有一道沟吗？”楚新阳心里偷笑，终于尝到打仗统领部队的滋味了，尽管还是童子军，不过也学学说两句粗话过过干瘾。

　　“恕臣下愚昧，噗嗤……大王，就你那道沟子，就是个娘们轻轻冲一下都能过来。”耿秋山学了个乖，离得远远的再说话。果然，楚新阳又抬手拍去，却拍空了，回头看看周承贵还在，复又拍上周承贵脑袋，众人一阵讪笑。

　　“你们懂个屁，第一道防线根本就是障眼法，它是为本大王第二道防线发挥重要作用设立的，第二道防线才是主要的。你们瞧好了，待会就知道本大王的妙计了。对了，让你们准备好的石头呢？”

　　“都准备好了，大王您放心。”

　　“嗯，不但这里要准备充足，而且要沿街摆放……”

　　李团长骂骂咧咧的催促手下动作快点，雪厚地滑，自己却摔了好几跟头，愈发烦躁。一个团约两千人的部队，呈一字形正面搜索下山，及至山脚，李团长在朦朦胧胧中终于发现了不远的街道房屋。抽出手枪吼道:“弟兄们，前面就是富甲天下的春江镇了，里面有钱有银子有女人，给我冲啊，抢到谁的就是谁的……”

　　当兵的一听，果然来了兴头。这些军阀败类，平时打仗怕死，唯一能够让他们不要命的不是什么银子金子，而是女人。听说春江里面什么都有，女人更多，个个都不要命似的，如狼似虎扑下山去。

　　远处的楚新阳等人听见李团长的吼叫，暗道:“犯我春江，让你们有来无回！”

　　马仕途紧紧盯着敌人，眼看敌人黑麻麻的冲来十五米左右，一声大喝:“点火，撤退！”说罢，擦亮火柴丢到浇了油的干草上，那火腾的一下冒起老高，数秒钟即绵延两里长。

　　李团长哪里知道还有埋伏，都做着发财和抢女人的美梦，冷不防面前突然冒起丈高的大火，等反应过来，已经有好几百人被大火包围。幸亏李团长打仗以冲在最后面闻名，他及时刹住脚步没有冲入火海，捡了一条老命，慌忙命令部队后撤。

　　火海里面顿时传出呼爹喊娘的呼救声，宛如人间地狱般惨烈，就瞅见一个个活着的火人在里面辗转扑腾，一个小时左右，呼声渐渐沉寂，熊熊大火慢慢熄灭，剩下一堆堆暗红的木炭。一阵阵烧焦躯体的恶臭让风吹开，令人作呕惨不忍睹。

　　周承贵等人瞧着五百米外的惨景，吓得六神出窍，有的小一点的孩子竟然哭出声来。

　　楚红阳冷哼一声道:“哭什么？胆敢图谋我春江的人，就是这种下场。你们先前没听见那些当兵嘴里在叫什么吗？若非我哥哥设计阻挡他们，此时比他们还惨的就是我们。这些畜生杀人如麻，哪里会顾及我们百姓生死。当兵本来就是保家卫国的，他们连强盗土匪都不如。想想你们的家，你们的亲人，你们的妈妈和姐妹，要是落入他们的手里，绝不比他们好过。”

　　楚新阳也觉得过于残忍，不过楚红阳说得对，如果让敌人进入春江镇，毫无疑问，春江将会变成人间地狱。不要说楚新阳等人没有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连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李团长也没有见过，李团长呆了好几分钟，以为自己缺德事做得太多，今天天上派祝融下凡来收拾自己呢？等过了一个小时大火减弱方看清楚火墙对面有人，才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

　　“娘的，终日打雁，今天却给雁啄瞎了眼睛。”李团长也是人，看见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明不白的枉死，心里的怒火和仇恨腾出老高。

　　“组队，重新给老子进攻，鸡犬不留！”李团长紧咬大牙蹦出来几个冷字。

　　“鸡犬不留……”参谋长掏出枪率队拨开火墙冲锋。机枪、步枪以及夹杂的手榴弹，将西山西郊数百年的宁静打破。

　　楚新阳命令手下全部趴在雪地上，然后敲着锅碗瓢盆一起能够发出巨响的东西，拼命呐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团长手下听见对面发起冲锋，急于替自己人报仇雪恨，冲得愈快。战前他们被告知春江最多只有少许民间武装，哪里是他们正规大部队的敌手，一个冲锋就能全歼守卫。可惜那李团长终究大意轻敌，吃了第一次大亏尚不知道提防。既然早有埋伏，你说能让你轻易过去吗？李团长率部从上往下死命俯冲，所以，距离楚新阳设置的五百米的第二道防线，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