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轰鸣着进站的时候，曼庭拽着越过黄线的陈小娅把她护在身后，陈小娅趁机踮起脚尖凑到章阳的耳边问他有没有什么进展，章阳心领神会，知道问的是在楼顶看星星的花边新闻。他笑笑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有呗！”陈小娅翻翻白眼笑骂了一句，“德性！”

　　章阳回应了一个幸福的微笑，依然没有说话。曼庭回过头来催促陈小娅赶紧上车的时候，他们俩默契地中止了一切交流。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已经形成了坚不可摧的攻守同盟，一个为了自己的好闺蜜，一个为了自己钟爱的大女生。

　　直到陈小娅乘坐的这班地铁消失在视线中，章阳才拉着曼庭转身往出站口走。

　　“我们现在回宾馆吗？”章阳侧过头来问曼庭。

　　“嗯。”曼庭点点头。

　　“明天还是象牙塔一日游吗？”

　　“嗯？”曼庭抬起头。章阳正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两片眉毛的眉弓处夸张地弯着，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会意过来象牙塔指的是学校。

　　“终于笑了！”章阳舒展眉毛，伸出两只手指抚摸着两边的眉毛，两只眼珠配合手部的动作拼命往上顶，一边还絮叨着，“你们俩功不可没啊！”

　　曼庭忍不住大笑起来。等她终于笑够了，章阳说：“每次遇到点什么事情，你的状态就很抽离，比如什么送别啊回忆往事啊等等！你这就是少笑综合症。平时笑得太少，遇到点什么事情，面部肌肉就会忘记笑的程序，需要足够的刺激才能反应过来。”

　　“去你的！”曼庭笑着扭了扭他的胳膊推了他一把。章阳趁机抓住她的手一下子就把她揽进怀里，她的手无措地跟着他动作的走势有些僵硬地抵在他的胸前，指尖正好碰到他的脸。

　　“你好瘦啊，胳膊肘硌得我好痛！”章阳用他黑亮的眼珠死死盯着曼庭游移不定的眼睛，他坚定不移地说，“看着我！”

　　有那么一秒钟，曼庭想逃开，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却被她死死箍在怀中半点不能动弹。他无比坚定的眼神和语气还有他身上散发的源源不断的热力在这个初秋夜的晚风中深深吸引着她，她终于抬起眼睛去看他，不再逃避。两个人的目光相遇的时候，那热力似乎不断扩散，增加至无穷倍，她舒展自己的指尖轻轻触碰他的两腮，那些青硬的胡茬这一刻似乎也被扩散出来的热力软化了，像他的目光一样充满了柔情。

　　章阳索性松开紧紧箍在她后背的双手，干脆地握住她的两只手，轻轻往自己脖子后面一带，她整个人便踏踏实实地贴在他的怀中，章阳低下头抵着她的额头，专注地看着她，她没有修剪过的一犯愁就会变成微微的八字形的眉毛，两只一笑便会变成弯月亮的明亮的眼睛，小而坚挺的一激动便会红肿的鼻子，还有那张不怎么说话一说话就是温香暖语的嘴巴，嘴巴左侧有一个说不清是梨涡还是酒窝的浑然天成的小洞洞，跟着她的言语笑容若隐若现。章阳忍不住凑上去想亲一口，却被曼庭轻轻一跃躲了过去，他凑过去的嘴和她昂起来的头一擦而过，她踮起脚尖轻轻勾着他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耳际，整个身体舒缓地贴在他身上，温柔地说：“就抱一下吧！”他本来想要的是更进一步的亲昵，她却给了他一个踏实的拥抱，一时之间章阳有些区分不出哪一种更好，或许身体会告诉自己答案，他俯身回应她的拥抱，让她可以舒服的放下脚跟，跟着他抱紧她的腰，将她抱离地面，曼庭有些意外地低呼了一声，很快就平静下来，由他抱着自己舒缓的转了一圈。

　　“果然是抱一下更好！”章阳慢悠悠地站定，直楞楞地看着曼庭的眼睛。接下来是比一万年还长又比一微秒还短的一分钟。

　　“放我下来吧！”曼庭看着章阳，“我们该回去了！”

　　章阳停顿了一下，稍稍俯身放开了手。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章阳将曼庭送到门口看她关上门才离开。

　　第二天早晨曼庭刚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嘿！”的一声。是章阳。曼庭抬起头，一脸错愕，他居然站在对面房间打开的门口冲着她笑，两个房间通透的光将门前这一小段过道照得透亮，两个年青人眼中的对方身上也都沐着一层清晨的金光。

　　“你怎么在这里啊？”曼庭微微勾头向他身后看了看。

　　“昨天你回去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想送学的家长应该差不多都回去了，就到大堂去换了房间，正好你对面房间刚刚空下来。”章阳犹有些沾沾自喜。

　　“我们今天都退房了，你真能……”曼庭想了想‘折腾’两个字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换了一句，“换了房间睡踏实啦？”

　　“还不错，本来想找你聊聊的，后来想想这两天你也挺累的，睡得少，还是让你好好睡一觉——”

　　“正好你也可以憋到早晨吓我一跳！”曼庭笑着打断他，心里特变感动。经过昨晚的亲密举动后，昨天睡觉前和今天醒来后她一直都在担心见到他怎么才能显得不尴尬，可是他却一下子笑容满面地出现了，什么都没再提起，像个快乐的小男孩。

　　“Bingo！”章阳打了个响指，“喜欢我的惊喜礼物吗？”

　　“喜欢！”曼庭由衷的说。

　　“喜欢就打包带走啊！”章阳挑挑眉毛。

　　“等下，我下去买根狗绳索。”曼庭也不甘示弱。

　　章阳立即将两手搭在脖子下面，不停伸缩舌头假装自己是一条狗：“主人，我要吃早饭，吃完饭再打包。”

　　“去你的！”曼庭憋着笑不看他的脸，绕到他身后推着他往前走。

　　“别推别推，门还没关那！”章阳停住脚步。曼庭回身看看也停了下来。

　　“我去关！”章阳大步流星转回来关上了门。

　　“曼曼，今天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吃完早饭章阳擦擦嘴巴问曼庭。

　　曼庭凝神想了一下说：“要不然，我们今天去白马湖吧！”

　　“好啊！我也很想去看看。是那张旧相片上的地方！”章阳喜出望外，“你还记得怎么去吗？这些年应该变化不小。”

　　曼庭指指自己的嘴。

　　“什么意思？”章阳摸摸自己的嘴，“不懂！”

　　“鼻子底下就是嘴啊！不知道问人。”曼庭莞尔一笑。

　　当他们开着老福特问了几次人终于到了白马山面前的时候，曼庭相当的意外。她记忆中的白马山在当时根本就不是景区，他们八个人几乎是沿着原始的山路撑着用树枝自制的拐杖异常艰苦地爬上去的，下来的时候走了另外一条路，绕了一个大圈才返回到白马湖外面他们存自行车的地方。但是现在这里却完完全全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景区——白马湖森林公园，现代化的配套设施一应俱全，两个人存好车信步走进园里，身边不时有晨练的老人跑步穿过，走了一段路终于是看到了白马湖，它应该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但是却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湖心建了一个古色古香的亭台，过去的那个灯塔造型的建筑物居然还在，应该是经常维护，外立面几乎没有什么风雨侵蚀的痕迹。曼庭立即往那个方向走去，很快就沿着那条伸向湖中通往灯塔的小路走到了灯塔下面。

　　“看得出来，这里变化很大。”章阳扶着小路的栏杆看着低头看湖水的曼庭，知道她又陷入少笑综合症里去了。

　　“是啊！”曼庭转过头来看着他，正看到他故意蹙着的一上一下的眉毛，像是两只迷路后闹了别扭的黑毛毛虫，一个不愿意按一个的方向走。她忍不住笑了，“章阳，你不用耍宝了，我的少笑症已经痊愈了！”

　　“等下等下！”章阳保持原貌小声嘟哝着背对曼庭掏出手机自拍了一下，才收回表情怡然自得地看着自己的自拍相说道，“以后全靠你了，秒杀少笑症！省得我每次顶得眉骨都快折了！”跟着他转过身晃晃手机慢条斯理地说，“我发你微信了啊！”

　　曼庭打开微信，一张照片立即就跳了出来，照片上的章阳除了那两条一上一下的毛毛虫外，还有对起来的斗鸡眼和故意殍到一边的嘴。那模样着实令人忍俊不禁。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就自然而然地涌了出来。她急忙转过身去扶着栏杆看着湖水等待自己平静下来。

　　“好啦！”章阳轻轻地走过来，从后面抱着她的腰，知道她积蓄了多年的泪水会在这次旅行中不定期地分成若干批次流出来，他将脸贴在她的头旁边温柔的说，“接着讲讲吧！那天下午你是不是很想和李伯他们一起去卖水果？”

　　曼庭知道他是故意隐去未天明的名字，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天回房间后我没有午睡，早晨摘果子没有打电话，天明下楼后，我又翻出了那张单子拨了那两个号码。”

　　“看来有好消息！”章阳一脸期待。

　　“不是。”曼庭笑了笑，“电话还是没有人接，但是下午我们在院子里清点水果准备出发的时候，电话响了，李伯去接，紧跟着就问我们谁打过电话，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天明提醒我有可能是找家教的人回电话过来了，催我去接。我赶紧过去，果然是其中的一个号码，就是前一天一直占线的那个。我们约好了下午五点在江浦商贸街的孔雀台雕像那里见。几乎整个暑假我就是在这个号码的主人家里做家教。”

　　“还挺巧！”

　　“是啊！因为要去商贸街见这个家长，而天明李伯又是在那里卖水果，所以我也顺理成章坐着他们的电动三轮一起卖水果去了。”曼庭想起那天还是有些兴奋。

　　“当时你一定特别高兴吧！”章阳猜测。

　　“是啊！以前从来没卖过水果，觉得挺好玩儿的！电动三轮在夏天午后的马路上忽忽悠悠地带起了一阵阵的风，并不十分炎热。我和天明一人一面坐着，我偷偷看过他几次，他都没有看我，但是中途他提醒过我两次让我抓牢扶手，怕我掉下去。”

　　“挺特别的经历。那天你卖了多少水果？”

　　“我没有卖，都是天明和李伯卖的，他们为了方便我的约会，把三轮车停在孔雀台雕像那边，我可以一边看剩余的水果，一边等待早来的家长。偶尔有一些店主主动过来询价的，我就帮他们装一下然后等天明过来约称。”

　　“配合得挺默契。”

　　曼庭点点头微笑了一下：“那次之后，那个夏天我们一共一起出来卖过好几次水果，宗正哥还来拉过一筐。”

　　“支持女朋友的好朋友的男朋友的伯伯的水果事业啊！也是当时的中国好男友了！”章阳绕口令式地调侃。

　　曼庭笑了一下拍拍他抱着自己的手：“那天水果都卖完了，将近六点了，那个家长才风尘仆仆地开着车过来，她就是闹闹的妈妈！”

　　“闹闹？”

　　“就是我给他做家教的那个小学生，开学上二年级，他妈妈姓沈，看着很年轻，后来我一直叫她沈姐。”

　　“奥。”

　　“天明对她印象不太好，觉得她定的时间，却不能守时，当时就有点不高兴。反对我去沈姐家里工作。”

　　“不守时是不太好。还好你是边玩边等，也不吃亏。”

　　“是啊，天明主要是觉得如果那天是我一个人在怎么办呢？毕竟是迟了近一个小时。李伯找了借口喊他离开了，他们俩就在孔雀台后面一边抽烟一边等我。当晚沈姐就约我去她家看看，李伯和天明一致决定由天明陪着我一起去踩点，我觉得这号码都是学生会搞来的，肯定不能有事，但是天明跟着我我倒是一点都没意见。”

　　“正中下怀！”章阳扔过来一片醋溜白菜。

　　曼庭呵呵一笑，接着说：“沈姐的家很干净，她离婚了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她要上班，暑假这么长家里没有人陪孩子。钟点工每天中午会过来工作三个小时，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什么的。除了暑假作业，我只要全程陪孩子玩，所以说我与其是做家教不如说是陪玩的。工作时间比一般家教长，但是工资也是双倍。”

　　“挺好的！那个小孩好玩儿吗？”

　　“闹闹……其实也挺好的，他特别喜欢天明。”

　　“你停一下干嘛呀！有什么情况吗？”章阳觉出来她话里有话。

　　“他……”曼庭有点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