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庭想起第一次到沈姐家的情景，沈姐家在机关幼儿园不远处的一栋别墅里面，这栋别墅是沈姐的父亲留给她的，她离婚后就带着闹闹独居此地。别墅的装修风格是8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地中海风，沈姐打开别墅大门的时候，跟在身后的曼庭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楼梯转角处的小闹闹，他手里拿着玩具飞机的模型，不满的嘟着嘴看着自己的妈妈，没有笑容，更没有跑上来拥抱。
“闹闹，宝贝儿！看看这是谁啊？家里来客人了！”沈姐很热情地把曼庭推到闹闹面前，温柔地说。
“我不要老师！”闹闹别过脸去。
“不是老师！是姐姐！”沈姐俯下身坐在儿子身旁搂着他。
“是啊闹闹！妈妈说的对，姐姐不是来给你上课的，姐姐是来陪你玩儿的，你都喜欢玩些什么呀？告诉姐姐，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一样一样玩个遍！”曼庭也蹲下来顺着沈姐说的话一起哄着他。
闹闹转过头看了一眼曼庭停顿了一下，很快又转了回去。
“你手里的小飞机可以给姐姐看看吗？”曼庭发现他一直紧紧攥着那只模型。闹闹转过头来，模型攥得越发紧了，好像在想着什么没有说话。沈姐的情绪倒是有些紧张。
“以前姐姐小的时候，和自己的小姨父出去商场，就是现在的百货大楼玩儿，当时姐姐很想要一个小飞机，又不好意思讲，因为售货员阿姨说那是男孩子的玩具，小姨父以为姐姐喜欢的是旁边那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就给我买了洋娃娃，回来后姐姐的爸爸发现姐姐并不太玩洋娃娃，就问姐姐为什么，姐姐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己的爸爸——”
“那你爸爸说了什么？”闹闹好奇地打断曼庭。
曼庭发现他这一问沈姐明显比自己要惊讶地多，不容多想她立即接茬说下去：“我爸爸没说什么，就摸摸我的头，牵着我的手在我们家的院子里转了两圈，下一次我爸爸出差的时候特意帮我带回了一只红色的小飞机。”
“是吗？”闹闹看看曼庭，接着低头看看自己的飞机，又抬头端端正正地看着曼庭，疑惑地说，“你的飞机也是红色的？”
“是啊！但是那个时候的玩具没有现在这么先进，姐姐大概看了一下，你这个是可以遥控的，我那个就只是个模型，飞不起来。”曼庭如实告知，她觉得他攥着飞机的手没有那么紧了，沈姐的表情也舒缓下来。
“他是谁？”闹闹突然站了起来，黑亮的眼睛闪动着惊喜的光芒。曼庭这才想起来好心跟过来的未天明一直还在门外等着他，她立即转身，还没有站起来，闹闹就径自踏着大步急切地向未天明走过去，倚在门边等待的未天明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到了，支起来的左腿下意识地放了下来。
“你是谁？”闹闹站在高大的未天明面前，高高扬起他圆圆的脑袋，踮起脚尖伸手去勾他仍然交叉在胸前的手肘，“快告诉我，你是谁！”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未天明的两只眉毛拧在一起，不知道这个麻烦的不懂礼貌的小男孩要干什么，心下只是觉得曼庭的这个家教工作找得不是一般的不靠谱。曼庭看看犹坐在台阶上踌躇不前的沈姐，发觉她有些不知道怎么掌控局面的感觉，就立即走了过去。
“我是王子义！你是谁？”闹闹干干脆脆报上了自己的大名，伸手拽住了未天明的胳膊。
“那……”未天明随着闹闹的动作松开了插在肘弯里的手，握住闹闹的那只小手，也很干脆地说，“我是未天明！”
“好的。未天明！我们认识了！”闹闹依然仰着圆圆的脑袋，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他握住未天明的手认真地晃了晃，“未天明，我想跟你玩遥控飞机！”
未天明不由得点了点头，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拒绝面前这个冒失倔强又天真的小个子。
“等我一下！”闹闹转身跑回来拿起遥控器就跑，“走！未天明！我们去院子里玩！”
未天明被他拽着出来大门，两个人很快就玩在了一起。沈姐这时候才走过来，看着他们玩的热络，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曼，对不起啊！刚刚闹闹太没有礼貌了！”沈姐对同样站在门边发呆的曼庭说道，“其实放暑假的这几天，已经有三个家教被闹闹气走了，刚刚我都没敢跟你讲，怕讲了你不愿意跟我过来……”
曼庭知道沈姐说的是闹闹不搭理她径自跑开的事，她回想了闹闹刚刚的样子，也猜得出家教们相继离开的原因，她感觉沈姐还有话要说，索性保持沉默。
“自从我和闹闹的爸爸离婚后，他就开始看谁都讨厌，只有他爸爸来看他的时候他才会很高兴。今年他爸爸去了外地工作，基本上很少来看他，他这个毛病就越发严重了……在学校也一个人坐着，不和任何人玩，现在放暑假了，我又不可能不上班……昨天第三个家教被气走后……直到今天这一整天他都是一个人在家里，钟点工中午打电话告诉我他的情况我才稍稍放心……暑假这么长时间，我真的好怕……”沈姐说说停停，眼泪汪在眼里硬是给憋了回去。
在商贸街短暂的交谈里，曼庭就觉得沈姐绝对是个在工作上雷厉风行的干练女子，但遇到自己孩子问题的时候却这般毫无章法，反差太大了，以至于不像同一个人。她捏了捏沈姐的手，露出舒坦自然的笑容说道：“沈姐，我觉得闹闹也不是看谁都讨厌。他就很喜欢我朋友啊！”曼庭指向未天明，天光没有完全暗下来，但是别墅外围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在这两种交叠起来的光的笼罩下玩耍，使得这个平素冷清的院子充盈着一派温情。
“这么大的男孩子都喜欢和大男生玩，因为他们像爸爸，大女生已经对他们没有吸引力了，他们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粘妈妈了。加上闹闹估计是慢热型的男孩子吧，他需要更多时间去适应，我会多点耐心给他的。明天你就放心上班吧！我会在你离开家之前赶到的。”曼庭善解人意地弱化了沈姐说到的一切问题，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真的？！”沈姐有些难以置信，得到曼庭的点头确认后，她还是特别激动，“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
“第二天怎么样啊？”章阳深知叛逆的孩子难搞，更何况他这么小的。
“一开始答应沈姐的时候我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能不能搞定，但是第二天没有想象得那么难过，闹闹很爱他妈妈，答应妈妈的事情还是会做到的，他答应妈妈白天要完成一部分暑假作业。我过来后沈姐和我稍微交代了下细节就心事重重地走了。闹闹就自己坐在房间写作业。我估计他不喜欢被打扰，就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坐在他房门外的沙发上边看书边等他。可是我看书入了迷，他作业做完了我还在看，直到他忍不住了拽了拽我的衣角我才回过神来。”曼庭回想起来依然能忆起当时自己的那种意外。
“那他说什么了吗？”章阳也跟着紧张。
“说了，他说我妈妈让我叫你曼姐姐，我就叫你曼庭！”
章阳忍不住笑了：“这小孩真拿自己当大人！那你说什么了？”
“我说好啊王子义！”曼庭微笑着说。
“还一唱一和的，我觉得他后来肯定很喜欢你！”章阳果断地说。
“是啊！其实天明也功不可没。闹闹觉得和我们相处能感受到平等，他直呼我们的名字也是出于对平等的渴望。妈妈太爱他了，什么事都迁就，爸爸又长期缺席，在他们那里他都获得不了安全感。”曼庭慢慢的解释着。
章阳点了点头。
“听到我说他的大名，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然后问我你看的什么书啊？我翻过来给他看，是一本老版本的《飘》。他拿过去打开扉页，靠近书脊的地方竖写着三个字：沈东君。是沈姐的名字，他便嘀咕着：是这个《飞》啊！我妈妈的书！”
“飞？”章阳不解其意。
“他才上一年级，还不认识《飘》，大约是问自己的妈妈时将这个字理解成飞了。”曼庭掩嘴笑了，“接着他问我‘你喜欢这本书吗？’我点了点头。然后他背起手，总结性发言似得说‘昨天你和我讲了你小时候的故事，我们就算有交情了。现在我还发现你和我妈妈喜欢一样的东西，昨天未天明又帮你说了很多好话，他是我的好朋友。所有我决定和你和平相处，不会像之前气走其他家教那样对你’。”
“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未天明帮你说了什么好话？”章阳用脸颊蹭了蹭曼庭的头发。
“是啊！”曼庭侧过脸来看着他，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悄然收起了自己的醋瓶子，说到和未天明相关的问题时都能从容面对。她也坦坦然然地看着他接着说，“我就问闹闹，我说‘王子义！谢谢你对我这么够意思！我很想知道未天明说了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他点点头说‘未天明说你很酷，说你肯定会让我自己管理自己，不会管东管西，刚刚我观察了一下，我几次有小动作你都没注意到我，果然如此’。”
“然后呢？”章阳捋捋她被微风吹起的长发。
“然后我就顺水推舟地问了他一些暑假作业的内容，我说这个是他作为一个小士兵必须完成的任务，请他自己给自己订了一个计划表，每天都做些什么，时间怎么安排，如此等等。”
“真是天生做老师的料！”章阳由衷地赞叹。
“他也提出来条件了。”
“什么条件？”
“……他说每天任务完成的好就要求我把男朋友带过来玩……”曼庭说得有些犹豫。
“男朋友？”章阳也是疑窦丛生，很快便恍然大悟，“奥，我知道了，他是说未天明吧！”
“是啊！”曼庭羞红了脸。
“这小子还真是个小大人！”章阳觉得很好笑，“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首先他还不是我的男朋友，其次，这是未天明的人生自由，我也要回去征得他的同意。”曼庭的脸慢慢回归了正常的颜色。
“他有没有不高兴？”章阳很关心曼庭当时的处境。
“他倒是没有不高兴。”曼庭拍了拍章阳的手难掩笑意，“他想了想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点了点头说‘曼庭，这也是你作为一名女战士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你回去也好好计划一下争取努力完成！’”
“这小孩太可爱了！”章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他是挺可爱的。因为他的计划中这一天的所有任务都完成了，整个下午他都在向我打听未天明的事情，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就把我知道的包括我们在果园摘果子的事情都告诉他了，后来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只好提议他下次见了未天明自己问他，他想想同意了。”
“曼曼，这段旧时光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特别难忘？”章阳的胳臂稍微往前拢了拢，将她更亲昵的拥在自己怀中。想到她连一个小孩子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刻记得这么清清楚楚，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是啊！”曼庭双手交叉抚摸着他拥着自己的两条长臂，微微侧过脸来看着他，“这些是我无法改变的过去，它们连在一起形成了今天的我……不过……这就是过去。”
章阳没有说话，轻轻地亲了一下她微侧的脸颊，心里暗暗希望这真的就是一个过去，永不再回来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