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曼庭发现自己居然睡着了，身上盖着章阳的厚外套，她微微欠身，看看窗外，他们停在一条灯影颇暗的小路上，路两边是茂盛的法国梧桐，虽然光线不明朗，但她依然能感受到晚风中颤动的梧桐树枝叶带来的那股浓浓的秋意。她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前后看了看，“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路口出去右拐，没多远就是小娅家了。”章阳随即跟了出来，把外套给她披上。
“你穿你穿！你一个T恤怎么行？”曼庭连忙推过去。
“没事，我是爷儿们！”章阳拍拍自己的胸脯，露出大白牙，“你刚睡醒，别冻着！”
“我真不冷！我又不是小孩。”曼庭拿下那件外套重又披在章阳的身上，说完这句话就转过身去看街景。
章阳看了她一眼，顺从地套上了两只胳膊，理好衣服，从后面抱住她：“可是我爱你啊！你在我心中就是那个世上最小的小孩。我抱着你，我们俩就都不冷了！”
“你……”曼庭欲言又止，鼻子一阵发酸，之前在白马湖讲述暑假后那段疏离时光时的落寞，似乎被他温暖的情话和柔软的拥抱统统赶走了。她鼻子有点酸，心中感慨全部化作一个依赖的动作，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头微微向后依在他靠着自己耳垂的脸旁边。
“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曼庭拍拍他的手问道。
“你睡就睡一会儿呗！这几天都没好好睡。”章阳大大咧咧地翻翻眼睛，“我们靠在路边上，也没碍着谁！”
“那我们回小娅家吧！太晚了。”曼庭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臂。
两人回到车里，曼庭注意到，大概是不想吵着自己，章阳把导航都关了，她忍不住问：“你怎么开过来的？”
“不是还有APPS吗？”章阳晃晃手机，发动了车子。
曼庭微微笑了笑，她从来没有过坐在车里能睡着的经历，这份舒适安定的感觉是他带给她的，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自自然然，好像都在他的义务范围内。
进了小区停好车找到小娅家的楼幢打开大门，曼庭惊讶地发现门口居然放好一大一小两双拖鞋，不用问，肯定是小娅准备好了的，小娅真是比小姑娘时细致了很多。跟着章阳又意外发现小娅家竟有一个小小的酒廊，按说那里应该是客厅，只是装修成了一个很有特色的悬着霓虹灯的吧台。主题色是白色，香槟红和香槟金为主要配色，吧台旁边摆着几个细长的高脚凳，酒柜里面存放着各种洋酒，还有用各种不同形状的酒瓶做成的装饰品。单身女人的小公寓因为这个别具特色的小酒廊一下子拉升了格调。不知道为什么，曼庭觉得那些小装饰特别的熟悉，她盯着看了好久，直到章阳各房间转了一圈回来。
“还在看哪曼曼？”章阳吹了一下她散落在脸侧的头发。
曼庭回过神来，笑了笑：“逛过一圈啦？”
“是啊，我特意看了一下厨房，里面什么都有，但是好像从来没用过。这几天在外面吃烦了吧？明天做饭给你吃！”章阳搓搓手，一副想要大展拳脚的样子。
“好啊！那我等着吃大餐！”曼庭在肚子上划了两圈笑呵呵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那些小东西很好玩儿？”章阳指指那些瓶瓶罐罐，很在行地说，“它们都是居室中不可或缺的亮点。”
“很熟悉……”曼庭若有所思。
两个人正沉默的时候，一阵响亮的电话铃把他们统统吓了一跳。章阳先回过神来，他一手拍着自己的前胸，一手拍曼庭的后心，顺了顺气才去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小娅兴奋而响亮的声音：“喂！曼曼！你们到了吗？”
“靠！陈小娅，几点啦？你还打电话！”章阳没好气地说。
“怎么是你啊！”陈小娅也满是嫌弃，“你管几点，我这边是大美帝国，天正亮着呢！不跟你废话，曼曼呢？”
“曼曼正看你那些瓶瓶罐罐呢！”
“什么……”电话那头翻翻白眼立即会意过来，“我知道了！吧台里那些！那本来就是曼曼的啊！”
……章阳语塞，有些跟不上节奏。
“我来接吧！”曼庭接过电话，“娅儿，你在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呀！老出差，我都习惯了！”陈小娅大大咧咧地说，“怎么样？看到了吧！我的狗窝漂亮吗？”
“特美！娅儿。”曼庭由衷地赞叹，“特别是那个小酒廊！”
“那是！”陈小娅嘿嘿一笑，“我就喜欢下班回来喝上一杯，在家里从来不烧饭的，在家里就是喝酒。”
“少喝点！”
“我喝的不多，就喝那么一点，喝完了睡眠好！”
“对了，你不烧饭买那么多炊具干嘛？”
“咳！这不买齐全了才像个家嘛！”
“你呀！”曼庭不由得有些心疼，“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五下午！”
“奥，那——”
“对了，我刚刚差点忘了！”陈小娅突然想起来什么，打断她说道，“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你的，还记得吗？毕业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心思收，我帮你装着的。”
“我……毕业时……”曼庭在脑中回想。
“对啊，那时候你只把学校的那套被褥打了个包。在南京的时候，每次出去玩，看到奇奇怪怪的小瓶子你都要捡回来，还用各种丙烯颜料倒在里面上了色，后来维他命——”陈小娅及时收住口，“算了，不提他！后来你也没心思做了，毕业的时候你除了学校的一套被褥，什么都不肯带，那些罐罐我都帮你装着，几次搬家都没舍得扔，毕竟是我们共同的记忆。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曼庭鼻头发酸，“我记得我做得没这么漂亮啊！”
“我一个朋友在你的半成品上又加工了一下，还真的很有特色，我一直带着它们也算值了！”陈小娅舒了一口气。
“什么朋友啊？这么有心，比我做的好很多！”曼庭很想知道是谁。
“咳，目前我最后一个前男友，自打和他分手后，我快两年没谈恋爱了！”陈小娅有些败兴，“不过他说你做的挺好的，说你很有想法，那个时候我们还打算回西塘找你一次的呢！可是还没去就分手了，妈的！”
“为什么呀？”
“性格……不合吧……回去再慢慢说呗！”陈小娅转移话题，“我就想看看你们到没到，特意打家里电话。被子都换了干净的，看见了吗？”
“章阳都去看过了，挺好的！”
“酒你们随便喝啊！没事就早点休息，咱们大中华现在差不多午夜了吧！”
“十一点半了。”曼庭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红色阔边帽造型，“你在外面也注意点，等你回来！”
“好的拜拜！”
“拜拜！”
曼庭放下下电话，抬头看到章阳在酒柜前逡巡。看到她在看自己，他索性举起自己选好的那瓶红葡萄酒，大大方方地说，“我可都听见了，小娅让我们随便喝，曼曼，你要不要喝一杯？”
曼庭笑着点点头，走到沙发跟前坐下。
“这个陈小娅，怪不得那么能喝，这可是驻家练酒的节奏啊！谁经得起这么天天练啊？牛逼！”章阳一边取活塞一边感叹。曼庭笑而不语。章阳看来看她试探着问，“你困不困，困就睡一会儿去！”
“不困。”曼庭抱起双膝，看着酒瓶里红色的液体。
“不困好啊！”章阳精神一振，立即接出来一句，生怕她反悔似得。
“真虚伪！刚刚还关心我困不困，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曼庭伸出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那是！你不困我们就接着讲啊，我喜欢听你讲故事。”章阳在沙发下的地毯上坐下，笑了笑，分别给两个杯子倒了一点酒，递一杯给她。。
曼庭接过杯子轻轻摇晃并不着急去喝。章阳主动问道：“刚刚我听见小娅说那些瓶子的事了，你毕业的时候是不是有些——”
“狼狈！”曼庭果断地接了出来，摇晃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不止毕业的时候，天明离开后直到我毕业，一直都很狼狈……”
“大约多长时间？”章阳喝了一口。
“半年多！”
“他为什么离开？”
“我也不太清楚…..”曼庭低头喝了一大口，“我们都只隐隐约约知道韦华去找过他，具体细节不清楚。”
“这是不是你要在最后的时候和我讲的部分？”章阳也喝了一大口。
“差不多！”曼庭答得干脆。
“其实……其实就一个男人的感觉来说，我觉得他是爱你的。”章阳细细品味红酒中酸涩的感觉。
“他是爱我，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曼庭看着自己的脚尖。
“后来怎么知道的？”章阳侧过头来问她。
“还记得白马湖那张相片吗？”
“记得！2002年的秋天。”
“是啊，那时我们第一次去白马湖，很多变化是白马湖秋游之后发生的。由于天明一直躲着我，我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近他，正好那天是李原的生日，凌子和小娅做了很多工作才劝动李原把天明叫上一起爬山。”
“那你是不是很兴奋？”
“我看到李原的样子，终于确认天明果然是故意躲着我。所以，我并不是很兴奋，甚至怕他勉勉强强地过来会很不开心。”曼庭低头啜了一口酒，起身去行李箱里取出那张旧相片，指着自己的裤脚说道，“你看的时候，应该没有注意到，我这里都破了。”
章阳拿过来细细一看，果然，曼庭右脚的裤脚管破了一片。她的右腿稍稍向后弯着，不细看看不出来，他忍不住有些着急：“你受伤了吗？”
“白马山那个时候还不像现在这样是一个正式的景点，我们爬山颇是费了一番周折。下山的时候，我的体力不太够，加上心情也有点沉重，一脚没踩牢滑了下去——”
“后来呢？”
“当时天明在我后面，他急赶两步抱住我，我们一起滚了几圈才停住，他伤得比我重，你看他侧着的这一面是好的，那一面擦破了一大块。两个裤脚其实也都破了。”曼庭指着侧坐在自行车上的未天明的裤脚。
“确实！”细细看能看得出来，章阳看着照片出神。
“他抱着我着急地站起来，首先检查的也是我的身体，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方面是突如其来的被吓着了，一方面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明明也受了伤。”
“你伤得怎么样？”
“我的脚扭了，不太好走。天明执意背了我一段，后来实在拗不过我才把我放下来。”曼庭又抱起膝盖头斜靠在上面，“我们下来之后歇了一会儿就拍了那张照片，大家坐在山下树林间的一块空地上休息，分东西吃，李原喊了天明两遍他都没反应过来，我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章阳也不太明白。
“他……”曼庭思索着那天的情景，再一次陷入回忆中……
那天清晨上山，下来是已是正午，正午的太阳从树林间投射出来，耀花了未天明的眼，他感到头晕目眩，刚刚曼庭往下滚时，自己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抱住她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不停地问自己：那是心动的感觉吗？是吗？他为什么会如此心神不宁？他甩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头却越发昏起来，直到他的视线无意中掠过曼庭的脸，脑海中所有摇摇晃晃的东西才一下子全都没有了，神清气爽！原来曼庭就是那只被抽去的定海神针，有她，就有了全世界的安定。
可是不应该这样啊？他感到很矛盾，他怎么会爱上曼庭呢？这怎么可能呢？脑子一下子又乱了起来，李原喊他吃东西他都没注意，李原走过来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才回神。他看到大家的目光正注视着他，曼庭一拐一拐地走过来问他怎么了。他看着她关切的表情，立即慌乱地站起来，说自己突然想起点事情要离开，扔下一堆不知所以然的人就急促的跑开了。曼庭紧跟几步想追上他，李原一把拉住了她，他说没事，他有点小事要回去处理。曼庭说我看他不正常，我不放心。李原笑说：这么大个儿男生，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曼庭疑疑惑惑地回道：真没事吗？李原说：真没事。陈小娅笑着说：小曼曼，你别不放心啦，也许未天明大姨妈来了，你跟人家去人家也不方便啊！这话说完，西屏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曼庭就跑过去打小娅了……
这件表面上过去了的事情其实并没有结束。回去以后，未天明躺在床上，回想着自己那一霎那间的感觉，久久不能入睡，要不要去找李原呢？他拎起衣服又折回来，打开上锁的抽屉，抽出那本《少年维特之烦恼》，翻出那张合影，看着可菲，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