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我们谈谈好吗？”那天晚上走出保安室，凌子第一时间叫住了李原。

　　“刚刚天明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李原看了看凌子，又看了看大家，面无表情地说，“我压根就不应该告诉你们‘可菲’这个人，什么都别问了！”

　　气氛有点尴尬，凌子不再追问。

　　陈小娅走过来套着李原的膀子，调皮地说：“你不送送我啊，李大原？”

　　“马东，你送大家回去吧！我得去保安室安排一下！”李原愁容满面地拍了拍小娅的手背，对马东说道。

　　“咱们走吧！”马东果断地招呼小娅，准备带女孩们一起离开。

　　“好的吧！随你！曼曼这样，我今天也没心情谈恋爱！”小娅踮起脚尖在李原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大方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去忙吧！”

　　李原冲大家挥了挥手就向门卫室方向走去。

　　“我们真的要回去了吗？”小娅转身对凌子说，“曼曼一个人行吗？”

　　凌子没有说话。

　　“没事儿！我也是男人，我看得出来天明对曼庭的感情。”马东一边抱住同样有些担忧的西屏，一边冷静地说。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凌子回身看着不远处保安宿舍里的灯火，忧心忡忡地说。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都回去吧，姑娘们。”马东打破沉默，带头搂着西屏往前走了两步。

　　小娅扯扯凌子的衣服，凌子的脚步犹豫着，又回身看了看那间宿舍里透出来的灯光。她知道就这样留在这里确实于事无补，便由着小娅的拉扯跟着大家离开了。

　　此时那间小小的宿舍里安静地出奇，未天明都能听到自己手表里秒针滴答的声音。

　　“曼曼，要不然你先睡一会儿吧！”他拍拍曼庭牢牢地抓住他的手，试探着提议，“你喝得有点多。”

　　“我喝多了吗？”曼庭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怪不得我头有点晕！”

　　“睡一觉吧！睡一觉头就不晕了！”她喝醉的样子傻乎乎的惹得他忍不住要笑出来。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你要让我等多久呢！”曼庭掐了一把自己胳膊内侧的肉，驱赶着越来越浓郁的睡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还没告诉我可菲的事情呢！”

　　“你睡吧！等你睡醒了……”提到可菲未天明又严肃起来，“……我就告诉你。”

　　“真的吗？！”曼庭努力睁大眼睛。

　　“真的！”未天明郑重地点点头。

　　“那你说话要算话啊！咱们拉钩！”她歪着头努力表现得清醒。

　　“好的。盖章！盖了章就不能反悔了！”未天明顺势哄着她。她认认真真伸过手来和他拉了一个勾，脸凑过来仔仔细细地看着两个个人的大拇指，用另外一只手拿着自己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在他的大拇指腹上印了一个印子。

　　未天明横抱起她，把她放到李原的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哄她闭上眼睛。她紧紧拽着他的手，不一会儿便松了下来，他听见她发出均匀的呼吸，知道她进入了梦乡。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摸了摸她因为醉酒而发红的脸颊，帮她理顺散落在两边的头发，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轻轻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今年重新规划整理过的绿化带的反射灯，从地上向天空打出一道放射性的三角形灯带，周围新移植过来的植物在这种绿色的非自然灯光的照映下，显得非常得不真实。他掏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并没有点燃。转身从窗户外面看进去，她正踏踏实实地睡在那里，脸上似乎还有一点点微笑，她如此地信任自己，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她会睡多久？什么时候醒来？她醒来该怎么办呢？和她说些什么？他心里有点乱。

　　今天的晚饭其实才吃了一半，他取下那支没有点燃的烟，走回屋子里，关掉大灯，只开了一盏小夜灯。跟着便打开没来得及拆封的另一瓶香槟，坐在桌边自斟自饮起来。他喝酒的速度极慢，当那瓶酒见底了的时候，分针已经绕着表盘走了整整两圈。一直安睡着的曼庭也开始翻动身体，看她的表情他推断出她应该是因为喝酒的缘故口渴的厉害。她大约要醒来了，他想，第一次喝酒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天明！”她果然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坐在桌边的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未天明冲她笑了一下，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递过去。

　　她接过水杯大口大口喝了个见底，果然是渴了。

　　他接过水杯放下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曼庭抱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沉默了一会儿，醒来那一瞬间的陌生感觉很快就消失了。她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自然也想起迷迷糊糊睡着前他和她的约定。

　　“头还疼吗？”她正要问他的时候，他却先开口了。

　　她摸摸左边的太阳穴，点了点头，感到后脑勺的某个点拉伸着这个位置，发出一阵阵隐痛。

　　“现在几点啦？”她揉揉眼睛。

　　“差一分钟12点。”未天明抬起手腕看了看，调侃着说，“还来得及说一声生日快乐。”

　　曼庭笑了一下，想起今天是自己20岁的生日，过得真是有些潦草。

　　“曼曼，不管别人对你怎么样，你都要学会自己开心。”未天明握着曼庭的手，这一次他说得无比郑重，“生日快乐！”

　　她被他的语调感染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还睡吗？”未天明问。

　　她摇了摇头。

　　“那起来吧，我送你回去！”他先站了起来。

　　“回哪里？”她把脚放下来，准备起身。

　　“回‘山里’啊！”未天明笑了笑，“我也要回宿舍去！”

　　“我不想回去。”曼庭缩回了脚。

　　“我们在这里一直呆到天亮……对你影响不好！”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她犹豫着。

　　“这几年宿舍就是我们的家，现在……我们俩都得回家。”未天明不由分说地挽起她的胳膊，稍稍用力拽她起来。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你答应我的话还没说——”+

　　未天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一边用力拽往后赖的她，一边笑着说：“盖了章就一直有效。我们现在回去，一边走一边说。”

　　她不再往后赖，由他领着自己走出去，关了灯，锁上门。转过身来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上，接着蹲下身来示意她上来：“走，我背着你，我们一起回去！”

　　……曼庭犹豫了一下，还是稍稍前倾将自己的身体负在他的背上，他反手抱住她的膝盖窝，似乎毫不费力就站了起来，干脆地说了一句：“出发！”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一段，未天明感觉到曼庭的身体很柔软，她的头发像丝一样顺滑，软软的趴在自己的脖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曼曼，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去西塘过春节吗？”他停下脚步，头稍稍后侧，轻声问她。

　　“不是因为李原吗？”

　　未天明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

　　“去年圣诞夜，在回音壁看着雪花中微笑的你，我突然间觉得一个人留在南京过春节，是一件非常孤单的事情。因为……”未天明一字一句缓慢地陈述着，“我习惯了有你的日子……在西塘的20天，是我这么多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我喜欢那里的一切……那里的风景那里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对着花花草草沉默的时候，有一个像你爸爸那么慈祥的长者走过来亲切地和我说话，不外乎就是问些日常的情况，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非常珍贵的记忆……”

　　曼庭沉默着听他讲述，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感受到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胸腔里发出的高低起伏的震动。他的这些话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天空中似乎漂浮着一个巨大的潘多拉魔盒，等着不断给她惊喜。

　　“我甚至知道周末的时候，你常常等在沃尔玛外面的天桥上看我——”

　　“你怎么知道的？”她感到亦真亦幻。

　　“李原他怎么会不和我说呢？我们是兄弟！”未天明笑了笑，“其实每次下班，我都从大巴车前门上去又从后门下来，躲在公交车站牌后面，看着你慢慢地从天桥上下来，上了车，或者和凌子碰了面，我才会坐车离开——”

　　“那我怎么从来没有看到过你？”曼庭感到异常惊讶。

　　“你怎么肯可能注意到我呢？”未天明想起她从天桥上慢慢走下来时失魂落魄的样子，感到一阵阵心疼。

　　“你做的这些李原知道吗？”

　　“他不知道。”未天明摇了摇头。

　　“和我恋爱好吗？”和话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她的两滴热泪。如果今天他不和她说，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爱情故事会有另外一个版本，同时她为他感到难过，她想：有人知道我的付出，有人和我一起分担，但是他没有。

　　未天明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求爱，是她一直以来面对他时的主题，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呢？

　　“天明，你是爱我的！”不等他回答，她便搂紧了他的脖子。

　　“当然！”未天明坚定地说，“白马山之前我丝毫都没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就一直不停地在否认、逃避……现在和以后，我再也不会否认了！”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因为可菲吗？”曼庭执着地追问。

　　“可菲……”未天明苦笑了一下，避而不谈，“曼曼，你知道，爱一个人却要拒绝她是多么痛苦吗？”

　　“为什么要拒绝我？我不知道！我也不能理解！”曼庭挣脱了他的手，用力地蹭下来，跑向路旁影湖的围栏边，趴在上面大哭起来。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会让他如此印象深刻，让他犹犹豫豫不能开始新的生活。

　　由着他哭了一会儿他才走过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拍了拍她伏在那里的肩膀，说道：“你知道吗？你心目中的假想敌……可菲……他是一个男人……”

　　“天明，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曼庭霍然抬起头看着他。

　　“曼庭，相信我！你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字一顿地说。

　　是啊，夜这么静，没有任何干扰，他的声音犹在耳边：可菲，是一个男人。

　　“真的吗？”曼庭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们不能在一起的原因。”未天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和你……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同……”

　　曼庭沉默着，他的手明明还靠在她的背上，但是她却感觉不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些陌生，麻木是唯一个感觉。

　　“现在你还爱我吗？”他的话似乎是天空飘来的回声一样，不很真实。她没有做出回应，脑海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一个情境，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怎么办？不知道。

　　“走吧，太晚了！”未天明的声音把她从游离中拉回来，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的背。

　　她默默地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突然叫住他：“天明！你等等，我还想你背着我。”

　　未天明回身看了看他，没有任何犹豫就转过身去蹲了下来，做好准备的姿势。

　　曼庭知道今天夜里的这两次背行意义是截然不同的，但是她也说不出其中的区别是什么。

　　“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广播台活动那天。”很快就到了后山宿舍区，未天明放下曼庭，面对着她说道，“那天我也送你到这里，我记得你问我，我的标签是什么……我不是不回答，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回去后我想了很久……我真的不知道，我的标签是什么……”

　　曼庭沉默着，努力去回想那一天的情景，她确实有这样问过他，她张嘴想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回去吧！”未天明朝女生宿舍门口看了看，不等曼庭做出回应，说了一声“再见”便转身离开了。

　　“曼曼！”原来是凌子。

　　“凌子，你怎么……”曼庭有点懵。

　　“未天明发消息给我说要送你回来，让我出来接你。”凌子一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她一边解释。她很想问问他们究竟聊了一些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进展，话到嘴边又都咽下。她嗅出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这味道促使她保持沉默。

　　回到宿舍，曼庭没有梳洗，直接爬上床蒙上了被子。

　　“曼曼……”熟睡中的小娅发出朦朦胧胧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