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西屏在美国好不好？”看着沉默不语的曼庭陈小娅转移了话题，“向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南京？”
“和妈妈在一起怎么会不好呢？”曼庭在棚子外面伸出去的木板上坐下，小腿悬着放下去，她笑了笑希望能让彼此的心情都轻松一点，“何况西屏舅舅也在，他对西屏一直很好的。昨晚我和天明也聊到向东了，他八月份回来。”
“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回事！”陈小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误会向东了……”曼庭转过脸来看到小娅惊诧的表情，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向东在我们之前就去医院看过西屏了，去的时候正好被西屏妈妈撞见，是她赶走了向东！原来西屏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她妈妈她和向东的事，这次车祸后她妈妈自己看出来的。短短的几天他把向东的家庭背景调查的清清楚楚，还说坚决不会同意向东和西屏在一起的！”
“你看，我就知道一定是他搞的鬼！西屏都这样了她怎么有时间去调查向东的事情的……”陈小娅想想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不过学校里都有档案，打个电话到学校就行了，她那么神通广大！再说向东也没什么背景，父母都是贫瘠的西北土地上老实巴交的农民。”
“凌子把西屏号码给向东的事情你记得吧？”
小娅用力点点头，知道还有下文。
“其实向东打了，那天向东就在医院外面，正好西屏妈妈不在，他们俩还没说几句话西屏妈妈就突然来了——”
“怎么这么倒霉！”
“她不是帮西屏办手续出国吗？回医院拿材料就想顺便看看西屏，向东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西屏要出国的。”
“怎么样？西屏妈妈肯定骂向东了？”
“是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西屏的脾气你也知道，跟妈妈大吵了一架，激动地要下床，向东去扶，被她妈妈搡出去好远！也就是那一下子，向东才清楚地认识到西屏妈妈对他的反感有多么强烈，他也突然一下子意识到实际上自己赶过来看她是多么地不合适，这个时候他只希望她能好好养伤……”
“太他妈的操蛋了！”陈小娅在心中想象着这激烈的场面。
“西屏妈妈激动不已，当时就要打电话给学校，西屏都急死了！”曼庭越说越激动。
“打电话给学校什么意思啊？我们又不是小学生，恋爱自由，管得着吗？”陈小娅不无反感。
“既然打肯定是说向东骚扰西屏呀，当然不会按正常恋爱来处理了！”曼庭一语点醒她。
“所以呢？”
“所以一直不肯去美国做治疗的西屏当场同意了，只要她不打电话给学校告黑状。”曼庭的语气里透着无奈。
“那么好的一对情侣，怎么就变成虐恋了呢？我不懂，为什么连凌子都不告诉呢？”陈小娅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怕多此一举再生枝节吧！那天西屏应该也是吓着了……”曼庭想了想说。小娅沉默了一下，想到西屏妈妈把高大的向东搡出去很远这个细节，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凌子和西屏是一样的，她们都习惯于不开心的事情一个人去扛，不想朋友跟着伤心。这段时间，坦白说，我觉得凌子也有些怪怪的。”曼庭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静默的鱼塘。
“怪怪的？担心西屏吧，她们俩这么铁！”小娅晃荡着悬在外面的小腿想了想说道，“也算正常吧！”
“不知道。”曼庭理了理刘海，没再说什么，水面上间或有一两只浮游的昆虫划过。
“曼曼，快来看！爸爸钓上来一条大鱼！”曼庆笙兴奋的叫喊声打破了沉默，曼庭循声看去，爸爸正提着一条上钩的大鱼笑得合不拢嘴，那愉快的心情似乎也扫走了她刚刚的不安，她赶紧拽起小娅的手，拉着她跑过去分享爸爸的快乐……
电话铃声打断了曼庭的回忆，是小娅兴奋的声音。
“曼曼，你在啊！章阳在吗？”
“我们都在呢！”
“陈小娅，什么时候从资本主义国家滚回来？”章阳在旁边起哄。
“穷喊什么，没空理你！”陈小娅在电话那头翻了翻白眼，跟着对曼庭说，“曼曼，想我吗？”
“想啊！刚刚我们还说到你呢！”曼庭愉快地说道，这段回忆并不轻松，回到现实中来，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
“说我什么哪？”
“说到大二暑假和我爸妈一起钓鱼的事！”
“那次啊！徒手拍西瓜？”陈小娅调侃道。
“用砖头拍的好吧？”曼庭笑笑回应，“不要总把自己形容得那么牛叉好吗？”
陈小娅在电话那头大笑不止。
“对了，你猜我刚在机场看见谁了吗？”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谁啊？”章阳在电话这头抢先喊了一句。
“猜不出！”曼庭想想不知道是谁。
“就知道你猜不出！”陈小娅志得意满，接着语调清晰地说了两个字，“西屏！”
“西屏……”曼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章阳则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吓死我了！”，她顾不上问他什么意思，急切地对小娅说，“她过得怎么样？现在好吗？”
“曼曼！”电话那头的陈小娅突然急切地说，“李莫愁来了，我们准备登机！回去咱们再详细说啊！记得我明天下午五点到，你们俩来接我啊！”
西屏说完这些匆匆挂上了电话，电话里嘟嘟嘟的忙音，曼庭愣在那里，直到章阳从她手里拿过听筒挂上电话她才回过神来。
“这个陈小娅，整天忙忙叨叨的，一会儿闲侃，一会儿火烧眉毛的！”章阳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都听见了，让我们明天去接机。说了这么久，天不早了，你困吗？要不要睡觉？”
“我睡不着……”她摇了摇头，裹紧了毯子，现实中‘西屏’这个名字的突然出现，似乎牵动了她心里某个痛处。
“那个暑假是不是一直呆到暑假结束才回南京？”章阳在她身边坐下来。
“如果东君姐没有突然打电话给我……”她想了想说，“是这样的。”
“东君……沈东君，就是闹闹的妈妈啰！”章阳自己回忆了一下。
曼庭点点头。
“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和爸爸妈妈正在吃晚饭，她突然打电话过来，声音非常低沉，我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就是问我能不能尽快回南京帮忙带一段时间闹闹……”曼庭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你去了？”章阳知道一定是肯定的回答。
“是啊，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跟爸爸说明了情况，爸爸表示理解，我和小娅赶紧收拾行李，第二天中午我们就动身了……”
“到底是什么事呢？”
曼庭又陷入了回忆中，沈东君的这个电话使她这个原本可以平静安闲的暑假基调全部改变了，她回忆起她当天晚些时候赶到沈家别墅时，闹闹已经睡着了，沈东君一边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一边说出了令她十分意外的事情……
“你知道吗？曼曼。”沈东君语气很淡然，“王伟民居然是同性恋！”
曼庭感到自己的心突地一下揪了起来，耳朵里面也是一阵无声的轰鸣，过了一会儿她才敏锐地意识到她故作淡然的外表下面掩藏着的惊涛骇浪。她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或者不应该说些什么，内心首先涌起的是一种质疑，她明明记得他最后是拿小三怀孕的事情要挟她签字离婚的。
“这个暑假他来过两次……”沈东君没有去看曼庭的表情，她目光专注地看着杯中的红酒，说话的声音在空旷的别墅里显得尤为清晰，“第一次回来儿子告诉我爸爸带他出去玩还有一个叔叔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在意……这次他回来看儿子时，儿子说上次那个叔叔又来了，我也没太在意，前天晚上他把儿子送回来时，儿子已经睡着了，他把儿子抱到床上就离开了。我帮孩子掖好被子去拉窗帘的时候，从二楼房间的窗口看过去，他站在院子外面不远处的路灯下，似乎在等人……我真傻！”
说到这里，沈东君停住了，她突然笑了起来，曼庭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她的笑像是灌了铅，压得自己喘不过起来。
“他长期不回来，一下子突然回来两次，也许是这个给了我一种错觉……”沈东君露出一副自嘲的笑容，“我几乎以为他停在那里不走是犹豫着要折返回来和我说复婚的事情，我甚至可悲地开始思考假使他提出来我要不要答应他！”
“或许……”曼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或许你还爱他！”
“爱？有用吗？！”沈东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我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幻想！很快那个悄悄从他背后走过来的年轻男人就打破了我的幻想，他偷偷伸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还从背后拥抱了他，我看到王伟民有些惊讶地转头四下看了看，年轻的男人大约说了一句‘放心吧没人’之类的话，他的表情顿时就松懈下来，还轻轻拍了一下那个年轻男人的屁股！他们的行为举止和普通情侣之间的打情骂俏没有任何区别，我完完全全惊呆了！”
“之后呢？”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曼庭小声问了一句。
“我忍不住追了出去，我万分着急，就想确认一下，我是不是看错了？”
“结果怎么样？”
“和我看到的一样，他看到我也是惊呆了，当时外面几乎没有人，我让他回来把话说清楚，他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沈东君表情特别严肃，“他第一次完完全全地向我坦白了，我这才知道我的婚姻根本就是一个笑话！他十八九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他和高中一个男同学偷偷恋爱了好几年，他们的不同在于：他还要普通家庭的生活，他知道他不能接受他们这样的恋情暴露在阳光下，和那男的分手后，他一开始觉得他能爱我，可是时间一长他才知道他完全骗不了自己，不带孩子不想承担责任都是他无法接受和一个女性妻子共同生活的借口，他不能直接告诉我他的真实面目……”
“那……”曼庭总觉得有点不太合理，“那个大肚子情人是怎么回事？
“也是他花钱请的，为的是我彻底对他死心，同意离婚。”
“东君姐，你换个角度想想……”看现在的情形，这件事情完全不会存在什么误会，曼庭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心里总是浮现出未天明的影子，她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或许……他能向你承认这一切……很不容易的……”
沈东君没有说话，曼庭看看酒杯，已经空了，这段时间里新开的这瓶红酒已经下去了大半瓶。
“总之，”沈东君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坚定的说，“我要向法院申请他终身不得探视我儿子！”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曼庭感到很意外，“子义呢？子义会同意吗？他们父子之间因为血缘构成了终身不可破除的亲权，这么做，且不说法律会不会允许，至少对子义不——“
“公平？王伟民没有资格要公平！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沈东君无比愤慨，“他隐瞒性取向自私地向我骗取他想要的新生活，却从不考虑他的尝试失败我的人生要怎么办？他让我爸爸忍受着女儿婚姻的不幸悲苦地离世！还有我的子义！本来一切都可以改写！我的子义可以有爸爸也有妈妈，现在他必须接受时而和爸爸一起生活，时而和妈妈一起生活，谁毁了他的公平！王伟民自私促狭龌龊卑鄙！我觉得他有病，我不能接受他的欺骗！他是个变态！”
“确实，在婚姻问题上，他犯了很严重的欺骗，可是你对同性恋——”
“别提这个词！”沈东君打断了曼庭。
“你对……这种现象的理解也许有失偏颇吧……”
曼庭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她特意隐去这个词，怯怯地等待着沈东君的回应，会是一场暴怒的责骂吗？她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她，没想到她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高脚杯滑在一边。
曼庭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开始于西屏妈妈和向东之间的战争的这个暑假，也将在沈东君的这堆理不清的烦恼事里结束，说不清这个暑假的滋味，似乎什么事情都堆到了一起。她觉得自己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她刚刚说的这一切，眼下要做的是想个办法先把她弄回卧室里去，然后再收拾掉这里的杯盘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