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天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九号院的，刚刚那个男人说的话零零碎碎地散落在自己的脑子里，像是被萧瑟的冬风吹乱的树叶一样，飘忽不定。

　　直到完完全全走出桃花巷，巷口的大风吹过来，他的意识才逐渐清醒，那些散落在脑子里的话也各归各位，堆砌出了一个大概的情节。

　　据男人所说，桃花巷九号的主人是可菲之前的男朋友，两年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失踪了，之后一段时间可菲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陆续搬进来的这些人，最一开始的几个也是他找过来的。然后就是一个介绍一个，只要可菲点头同意就行，直到这里住满。他们之前都是些没有固定住所的人，有手艺人，有搞音乐的，还有普通的销售员和刚刚起步的商人。而住在这里，他们都是不需要支付房租的，像可菲当初说的那样，他只是想要九号院有人气。

　　“你和你男朋友怎么了？”未天明记得男人说完这些的时候，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

　　他也疑惑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我听见……”男人犹豫着，他看看未天明，“那个老王拿着大哥大……跟别人讲什么护照签证的事……”男人再次停顿了，“好像是帮李克飞办的……你男朋友……是不是要出国？”

　　见未天明一直都不讲话，男人咳了一声，他想了想说：“政府方面只给了我们一个星期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们都得搬走。”

　　“为什么要收走？”当男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未天明才问了这句话。

　　“那天政府来人带了红头文件来的，直接找的克飞。”男人想了想说，“当时我没在，我老婆说是九爷死在异国他乡了——”

　　“九爷？”未天明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就是这个房子的主人，他的原名我不知道，只听说他是这家唯一的男丁。”接下来男人的话说得理所当然，“九爷又没有其他后人，九爷死了这房子政府可不得代管吗？”

　　对于男人的反问未天明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有什么事情你趁早跟克飞谈谈，别拖，拖着拖着时间就没了……”男人继续说着，言语间充满感恩，“这两年也多亏了克飞，不住在这里，我们也存不了什么钱。”

　　九爷？签证？未天明渐渐清晰的脑子又混乱起来，这些好像都是和他的生活距离很遥远的事情，那个男人口中的李克飞和自己认识的可菲真的是一个人吗？男人离开之后，他仍独自站在院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这个往日熟悉万分的大院也变得那样的陌生……

　　我该怎么办？男人善意的告诉自己的那些话都是事实吗？真相只有一个，而可菲才是最清楚真相的那个人。可是他为什么对自己诸多隐瞒呢？过去自己也曾经诧异过这么大一个老宅没有主人的话，政府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是他完完全全地信任可菲，他说什么他都信。他决定找到可菲问个清楚，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个时候他们一定还在派出所。未天明一边大踏步迈向路中间，一边挥手拦住一辆从远处驶向自己的出租车。

　　当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可菲欢天喜地地从派出所出来，老王跟在后面也是神采飞扬。未天明不禁有些感慨，这是可菲最在意的一件事情，也是最能够给他带来喜悦心情的事情，而这一刻也会超越上一次他们来这里办手续那次，成为他们俩个共同生活的时间里更加开心的时刻。如果没有当中的这些事情，跟在可菲身后的那个应该是自己才对，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自己都是非常遗憾地缺席了。

　　“有什么事情你趁早跟克飞谈谈，别拖，拖着拖着时间就没了……”九号院里那个男人的话犹在耳边，未天明收回自己的遐思，他确实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

　　“可儿，我想和你谈谈！”他走上前去，注视着因为他的突然出现，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的可菲。

　　“没有必要了吧……”可菲捋捋自己垂在左边额头的头发。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未天明确定他从可菲的话语听出了不确信和犹豫，他从这里看出了希望，他有些激动甚至紧张，接下来的谈话或许是挽救他们这段关系至关重要的时刻，他的目光真诚而且执著，“可儿，我说的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谈谈，关于未来，关于以后的人生，关于我们俩的，只有我们俩！”

　　“去哪里谈？”这个时候老王走了过来，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我送你们去！”

　　未天明看着老王，他觉得他的表情无论怎么看去都非常可憎，他隔在他和可菲中间，像生根的石头一样怎么也拔除不去。

　　“关你什么事儿！”他白了老王一眼，推了他一把，老王立即双手上举做了一个投降的姿势，笑容依然挂在脸上。未天明却觉得他更加可恶了，他用另一只手把可菲紧紧揽住，不客气地问道，“我们正在说我们自己的事情，你跑过来干什么？”

　　“天明，你别老针对他，你总是这么孩子气！”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可菲激动地挣脱了自己的怀抱。他正吃惊的看自己。

　　“没错，我是老针对他……”未天明一边点头一边长长的舒气，接着他突然抬高声调看着可菲指着老王，恶狠狠地问道，“但是谁让他总是阴魂不散地跟着你？”

　　“什么叫阴魂不散？”可菲没有任何停顿就回了过来，“你不了解情况不要胡说？”

　　“菲——”

　　“你滚蛋！”老王在一边想说些什么，未天明不由分说地骂了回去。

　　“你不是说我不了解吗？”未天明感到自己有些抓狂，过去他因为老王的事情发脾气使性子的时候可菲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袒护过他，每次都是等自己平静下来之后再善意地嘲笑自己一下，可是今天，他感觉有些东西不对了，不知道是过去这两个月当中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还是过去很久之前就已经发生了的很多事情，总之，有很多东西产生了变化，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导致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他抓住可菲的肩膀，摇撼着他，“你告诉我啊！我很想知道！你快告诉我！”

　　“小未，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在可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王走了过来，他一边拨拉未天明扯着可菲的手一边把可菲往自己身后护。

　　未天明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松开可菲，一拳挥在老王脸上，老王很快倒在地上，可菲则赶紧去扶他。看着这一幕，未天明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悲凉，他站在原地，看着根本就无暇关注自己的可菲，一边微笑一边语速缓慢的说着：“很多事情，你告诉我……我才能了解，对不对？你都告诉我……桃花巷九号……九爷……签证……所有这一切……你都告诉我……”

　　可菲帮老王擦鼻血的动作随着未天明缓慢的语速逐渐停顿下来，他回头看着未天明，表情里充满了惊讶。

　　“很惊讶是吗？我怎么会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未天明叹了一口气，凄惶地看着可菲，“我比你惊讶多了，我都懵了……瞒不住的，可儿，你不能什么都不说扔下我就走了……”

　　未天明看向别处，他知道再看着他自己的眼泪就会止不住的流出来。

　　“去吧……”老王从可菲僵住的手里取下面纸捂在自己尚在流血的鼻子上，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走吧！”可菲站起来走到未天明身边，“我们去讲清楚！”

　　两个人朝前走了一段。

　　“我们去哪儿？”过了一会儿，可菲问道。

　　“去江边吧……”未天明停住脚步想了想说，“离这儿也不远……”

　　“还是别了……”可菲摇了摇头，他朝四周看了看，接着指着街角的一个中式的茶楼说道，“去那里坐坐吧，江边太冷了……”

　　未天明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跟着他一起走进了茶楼找了一个包间坐了下来。

　　直到服务员按可菲的要求煮好茶水上好点心退出门去，他们俩之间都没有过任何交谈。

　　“我要出国了！”喝完一盏茶，可菲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未天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本来我和老王准备拿完身份证直接去出入境办事处——”

　　“结果计划都被我打乱了……”未天明看着可菲，笑了笑，“你出国……”他停顿了一下，有点不确信地问道，“以后还回来吗？”

　　“不知道！”可菲的情绪有点激动，“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都不回来！”

　　“那你出国干什么呢？”未天明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渴望离开自己的故土，甚至永远不想回来。

　　“还是一样做生意，卖酒！”可菲想了想说，“也有可能卖其他的，什么赚钱做什么吧，没有钱，什么都是空谈……”

　　“我怎么办……”未天明抽了抽鼻子，“我是说，我们在一起毕竟还是很快乐的……”

　　“是啊！我们在一起确实很快乐……”可菲将茶盅握在手里，叹了一口气，“我也要感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我是那种独自一个人就活不了的人……”

　　“所以……”未天明看着对着茶盅愣神的可菲，幽幽地说，“你才要让那个大院儿住满人……”

　　可菲抬起头来看着他，未天明接着说道：“跟我说说九爷吧，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爷……”可菲放下手里的茶盅，“九爷是我第一个男朋友，他……也是我的恩人，没认识你之前那么久……我一直在等他……”

　　未天明看着可菲，他正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陷入某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