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湘湘正在她的屋里写作业，姥姥敲门进来。萧剑秋把姥姥让进大屋，关上门以免打扰我们。我猜出姥姥准是来说媒的，就对湘湘做了个手势，让她递给我一个杯子，我把杯子倒扣在墙上，一个杯子可以将扩散的声音聚集放大，这样就可以清楚地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了。

　　姥姥说话向来喜欢直来直去，就听她循循善诱说：“剑秋，师傅来是想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我知道，你以前一直不想考虑个人问题，都是因为湘湘，她就是你的一切，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是给孩子增加压力。湘湘总有一天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她一边要牵挂着你，另一边还要忙于自己的小日子，会应接不暇的。再说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也不好过，趁着年轻，还是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吧，对你对孩子都有好处，你说那？”

　　见萧剑秋没表态，姥姥又婉转地说：“女方是你金姐老乡的女儿，人家是个老师，今年三十七岁，离异没有孩子，无论年龄还是资历都和你相当。到了你这个年龄，找对象不比年轻人，非你不嫁，非你不娶的，咱们先要考虑适不适合孩子，能不能好好过日子。我已经通知女方了，明天上午十点你到我家和人家见一面，就当认识个朋友，行不行看你们的缘分好不好？”姥姥把话说的左右逢源，萧剑秋也只有点头答应。

　　在姥姥和金姨的安排下，萧剑秋和欧阳华在我家见面了。欧阳华是位三十七八岁，身材丰腴，端庄大方的女人，一条长辫子在头上盘成一个环状，穿着入时而得体。我对她颇有好感，就如法炮制，将一个小碗扣在墙上，把耳朵贴在碗底上隔墙偷听他们的谈话。

　　“我听金姐说，文革前你是沈报的摄影记者，难怪你的摄影技术那么好，客人都点名要你拍照。年初的时候，我和学校总务处的老师去你们照相馆联系业务，他就点名请你去学校给毕业班照相，可你们主任说你走不开，就换那个姓周的师傅去了。”

　　欧阳华出于职业习惯，聊天都像是跟学生谈话似的。萧剑秋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照相馆也挺好，相对轻松，可以腾出时间照顾家、照顾孩子。”

　　“听说话就知道你就是个负责任的好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单身都是为了孩子吧？其实一个和谐的再婚家庭比单亲家庭更利于孩子的成长，可以让孩子从中学会怎样与人相处，让他懂得这世上还有超越血缘的亲情。”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现在的孩子不比咱们小时候，他们成熟的早，逆反心理强，和谐相处说来简单，要想真正融入生活并不容易，双方都要做出很大的牺牲。”

　　萧剑秋这是在给欧阳华下马威吗？欧阳华并不介意，继续说出自己的观点。

　　“我当中学老师也近十年了，比你更了解逆反期的孩子，其实他们很脆弱也很容易感化，只要你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的潜意识里，会永远有你的影子，思维方式中会永远打上你的烙印。”

　　萧剑秋频频点头，“你的话让我想起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她常说写好文章不仅要善于发现生活中的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例，而且要善于发现这些人和事所反映出的生活能量，后来我在大学学摄影后才悟出其中的道理，这是不是就属于在我的思维方式中，永远有我老师的烙印？”

　　欧阳华被萧剑秋的话逗笑了，两个人接下来的谈话愈加轻松自然。我能感觉到欧阳华对萧剑秋是一见倾心，但萧剑秋明显是在应付，好在他是一个有知识有涵养的人，知道怎样做才不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湘湘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到小屋门口偷偷朝里面窥探，萧剑秋抬眼瞥见女儿，招招手示意她进去，湘湘有些不好意思，进前两步，双手捋着胸前的辫梢偷眼打量着欧阳华。

　　“这是我女儿湘湘，这位是欧阳老师，是教数学的，湘湘数学不好，就不喜欢动脑筋。”

　　欧阳华笑吟吟地站起来拉住湘湘的手上下打量说：“湘湘，多好听的名字，你是在湖南出生的吗？”

　　湘湘摇摇头：“大家都这么认为，其实我是土生土长的沈城人，我妈是湖南人姓湘，所以就给我起名叫萧湘。”

　　欧阳愣了一下追问：“你妈妈姓湘？这个姓很少见？”

　　萧剑秋对女儿使了个眼色，对欧阳华说：“欧阳老师，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欧阳华点头表示同意，亲热地搂着湘湘的肩膀，一起走出院子。

　　这种保媒拉纤的事在邻里间是最敏感的，大家有事没事都站出来朝这边偷眼张望，私底下还不忘品头论足一番。赵咏芳见欧阳华和湘湘初次见面就如此亲密，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甚至有些嫉妒欧阳华，她生母亲的气，更生自己的气，气不过，就抓起炕上的一块针织布头，使劲拉出一缕棉丝，一边拆一边胡思乱想。

　　金姨的心情就更复杂了，这步棋叫小卒过河一步步往前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管怎么说欧阳华都比咏芳那丫头更适合萧剑秋，他萧剑秋能不思量思量，再说湘湘那孩子也肯定更愿意接受欧阳做她的后妈。

　　终于等到萧剑秋从外面回来，他前脚刚进家，金姨后脚就跟进来关切地询问结果，还设身处地帮他分析欧阳华的种种好处。“你听金姐给你分析分析，人家欧阳老师人长得好，性格人品都不错，又有文化，工作也好，最主要的是没有孩子，错过这个机会上哪去找这么理想的人，你要是没意见，我去给人家回个话。”

　　萧剑秋一听忙拦住金姨，“别别，谢谢金姐，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话会当面说。”

　　“那好，那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听金姐一句话，你如果能和欧阳成了，家里守着个老师，湘湘的生活学习都有人照顾了，你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搞你的摄影，就是出去十天半个月也不用牵挂家里了，多好的事。”听金姐说得这么推心置腹，萧剑秋苦笑着连连点头。

　　北方冬天的晚上，刚刚过了饭点，街上的行人就寥寥无几了。一个身穿军大衣的男人，匆匆走出院子，在小巷东侧的十字路口和一个围着红围巾的年轻女人汇合，男人握住女人的左手放进自己右侧的大衣兜里，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沿着南侧的小马路拐进路旁的一片小树林里。

　　小树林后面是一个废弃的飞机场，夏天的傍晚这里是情侣们最喜欢地方，而冬天这里却萧条冷落得很，不时从树林里传出几声乌鸦呱呱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