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家里却一点烟火气都没有，姥姥不在家，屋里只有太太一个人坐在炕上抹眼泪，不等我开口太太就凄凄哀哀地说：“刚才你落英姨来电话说你姨姥姥病危，你姥姥去医院了。”

　　姨姥姥病危了，这么快？我心往下一沉，拔腿就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小祖宗！你姥姥不让你去，再说婷儿没人接，你姥姥让你去接婷儿。”

　　我强忍住眼泪说了句“知道了。”便低头冲出院子。街上起风了，刚流出的眼泪很快被大风吹走了，我低着头任凭眼泪肆意地在风中纷飞。

　　到了铁路幼儿园，早已过了接孩子的时间，幼儿园的红漆大门紧闭，只有旁侧的小门敞开一条缝。大班活动室里只剩下婷儿和一个小男孩，婷儿手里攥着一根香蕉，身板挺直地坐在小椅子上，神情焦急地朝门口张望着。那个小男孩坐在婷儿对面，一双小豆眼紧盯着婷儿手里的香蕉，见我走进来，婷儿高兴地张开小手迎着我跑过来，老师把婷儿交给我，领着小男孩一起来到院子里。

　　我问婷儿：“你不是最爱吃香蕉吗？怎么不吃？”

　　婷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我要留给太太，那天我偷吃了太太的槽子糕，太太夜里咳嗽没东西吃，在炕上坐了一宿。”

　　我鼻子有些发酸，蹲下抱住婷儿说：“你吃吧，太太不爱吃香蕉。”我把香蕉皮拨开递给婷儿，婷儿半信半疑地接过香蕉刚要往嘴里送，那个小男孩一阵风似的跑过来用胳膊肘一蹭，香蕉掉到地上，小男孩迅速朝香蕉踢了一脚，香蕉在地上滚了两下立刻像裹了一层胡椒粉变得黑糊糊的。

　　婷儿见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只顾哄婷儿了，没留意那个小男孩。婷儿一哭就尿急，我拉着婷儿小跑着返回楼里，从厕所出来，一眼瞧那个小男孩手里攥着一根香蕉与我们迎面走来，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看见我们就像见了鬼似的撒腿就跑，我气坏了，一把揪住小男孩的棉袄，扯着他去见老师。

　　婷儿的老师很年轻，梳着两个羊角辫，额头和鼻翼两侧长了许多青春痘。她正换衣服准备下班，听完我的叙述，用手点着小男孩的脑门训斥道：“你咋不长记性呢？记吃不记打，不是骗人家的饼干就是抢人家的水果，你这么小就想当强盗哇！告诉你妈回家还不打死你。”

　　训斥完又转向我说：“这孩子也怪可怜的，是后妈，他下面还有两个双胞胎弟弟，在家啥也吃不到还经常挨打，你看，”她撸起小男孩的袖子，小男孩的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看就是用手生生拧出的痕迹。“也怪他调皮，偷家里的豆油拌饭吃，怕她妈发现就往油里对水，这不就被打成这样了。”

　　我这才留意眼前这个小男孩，他长得黑黑瘦瘦的，身上的棉衣又瘦又小，裤腿吊吊着露出一小截秋裤。面对这个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恨的小男孩我实在无语，只好叹口气拉着婷儿匆匆离开幼儿园。

　　落英阿姨办完姨姥姥的丧事来家里回谢，她说已经把姨姥姥的骨灰送回了营口老家，和父亲弟弟的骨灰葬到一处，也方便日后去扫墓。

　　“落成的事有结果了吗？”姥姥关心地问。

　　落英阿姨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了，他如果还活在世上怎会不和我们联系，我早就死心了。我妈没生病的时候总是说，梦见我弟弟一个人在荒野上游荡怪可怜的，要给他们一家三口修一座衣冠冢，好让他们在世间也有个归宿，免得成为孤魂野鬼。这次回老家我就顺便把衣冠冢一块修了，让我妈也好安息。”

　　我这是第二次听落英阿姨和起姥姥提起那个叫落成的人，我很好奇，不知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鲜为人知的事。

　　落英阿姨和姥姥聊了一会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8寸大小的相框给我，相框里镶着一幅她画的小幅油画，油画上的小女孩宛若一个小公主，身穿白纱蓬蓬裙，怀里抱着洋娃娃，翘腿坐在一张石凳上，歪着头笑眯眯地注视着前方，身后是大片的蒲公英。

　　我记起这是我小时候的一张照片，但背景好像是一座假山，落英阿姨说：“照片上你身后原来是一座小亭子，我把它换成蒲公英了，喜欢吗？”

　　“嗯，喜欢，背景变了，画中的人也变了，由公主变成仙女了。”

　　落英阿姨笑了，“公主和仙女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当然，仙女在天上，公主在地上。”

　　落英阿姨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认同，称赞说：“卓玛，你是个会欣赏的小姑娘，将来适合从事与美术相近的设计工作。”

　　“那你收我做学生吧，我想跟你学画画行吗？”我拉住落英阿姨的手肯求。

　　“没问题呀！你可以去美院听课，也可以去家里找我，什么都不用带，我都给你准备好。”我抱着相框，高兴得连声道谢。

　　姥姥要留落英阿姨吃饭，落英阿姨推脱有事起身告辞，走到小院里，听见隔壁传来的小提琴声，不由驻足侧耳倾听。隔壁院子里，童飞正坐在葡萄架下拉小提琴，整个人都笼罩在瑰丽的晚霞中说不出的美好，落英阿姨被这一幕深深陶醉了，脸上洋溢出母性的温柔。

　　童飞察觉出有人在看他，放下小提琴扭过脸来对陌生人报以友善的一笑，这一笑让落英浑身一震，大脑中的记忆似乎在瞬间化成碎片，只剩下一片空白。半响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自嘲地笑笑：“同学，你拉的是圣母颂吧？比我在中华剧场听过的还美妙动人。”

　　“过讲了阿姨。”童飞谦虚地一笑，又举起小提琴接着练习。

　　自从姨姥姥去世后，落英阿姨和我们走得反而更近了，时常会来家里坐坐，偶尔还带一些特供的食品来家里吃饭。我在她的指导下开始学画画，先是画一些石膏几何体，静物，然后画石膏头像，现在已经开始画照片了，落英阿姨夸我造型能力强，上手快，很有绘画天赋。

　　除了教我绘画，她还喜欢和我聊学校里的事，而且有意无意间会向我询问一些有关童飞的情况，听我说童飞是许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很开心但又强调说：“一个什么方面都好的人一定有他致命的弱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