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往袖子上拍棉花,一边和小麦唠嗑。我问她到底喜不喜欢宝泉,她脸红红的瞟了我一眼,“啥喜欢不喜欢的,人好就行呗!”
“还是喜欢喽!”我笑她,“那你为什么不和他去看看电影,逛逛街,起码也要在一起聊聊天呀?整天就知道干活,哪像谈恋爱?”
小麦举起手里的缝衣针用针鼻将一绺搭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说:“你还小,不懂这些,现在什么都给他,别人会说我不自重,公婆也会小瞧我,就连他日后也会看不起我。再说我住不了几天,这么多活都做不完那有时间逛街聊天,以后结婚了,有的是时间聊。”
我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想先结婚后恋爱是不是?”小麦拍拍絮完的棉衣前襟,“是这个理,姑娘家要学会矜持,这是我妈说的。”
我最爱吃舅太姥姥酿的大酱,有股浓浓的豆香味,比城里副食店卖的大酱好吃多了。午饭时小麦让我去酱缸里盛碗大酱来,我应声掀开酱缸盖,盛起一大勺刚放进碗里,就见一只白胖胖的肉虫子在黄橙橙的大酱里一拱一供地蠕动着,再一看还不止一只,我吓得妈呀一声把碗摔倒地上。
“怎么了?”小麦跑过来问。我干哕了一声指指地上还在蠕动的白虫子,小麦不以为然地松了口气。
“酱里的蛆,菜里的虫,有啥大惊小怪的,捞出来就没事了,你在城里吃的大酱也生蛆,只是你没看到而已。”
舅姥姥从自家的后园子摘了几根黄瓜和一把小葱,小麦顿了一锅豆角,一家人围着炕桌吃得津津有味,我只吃了几根豆角就放下筷子不动了。宝泉吃完一碗高粱米水饭,抬手擦擦嘴,小麦马上又盛了一碗递过去,宝泉接过碗指指我说:“卓玛,你跪在炕上腿不疼呀?像我这样盘腿坐多舒服。”
舅太姥爷太抬眼看了看我,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怕炕席扎屁股,打小就这毛病。”说得其他人都笑起我来。
下午,小麦带我去地里挖曲麻菜,曲麻菜是一种野菜,长叶片,尖部略圆,边缘有齿牙,蘸酱吃有点苦味,城里头五分钱才能买一小把。我和小麦一人提着一个篮子来到村边紧邻公路的菜地,地边的杂草间有许多曲麻菜,一小锹下去连根拔起,像一束舒展的绿植,新鲜又好看。还有一种叫小根菜的野菜,细长的叶子,根部是白色的球状,和鸡蛋一起炒很好吃。
我们正低头挖野菜,从公路上骑过来一个三十四五岁梳齐耳短发的女人,她看到我们下车喊了一声小麦,我抬头认出是宝泉的二姐宝珍,我叫她二姨姥。宝珍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块淤青,像是刚和谁打完架。
“旁边的是卓玛吧?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驮你一起回吧!”
宝珍远远地和我打招呼。小麦直起身见到宝珍的样子忙挥挥手说:“大姐,你先走吧,我和卓玛马上就回。”
我和小麦挖完野菜往村里走,一进门就见宝珍斜坐在炕上呜呜的哭,舅太姥姥坐在她对面陪着女儿抹眼泪,舅太姥爷则沉着脸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进门的地方。我和小麦都不敢吭声,悄悄地站在屋门口静观其变。
很快宝泉就从队部里赶回来,他几步跨进屋里问:“咋了姐,他又打你了?”
宝珍从炕上扯了一块小麦用来做衣样的草纸,擤了擤鼻涕说:“打我是轻的,他又犯病了,差点把家里的房子点了。”
“爸,咱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谁知那个疯子能干出啥事来?当初我姐和他结婚,是他们家故意隐瞒二小的精神病史,婚姻法有规定,婚前隐瞒精神病史的可以解除婚姻关系,我就不信,法律是他家定的,他说不离就离不了。”
舅太姥爷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缓了口气说:“你说人家有精神病史有啥用,人家老子是村委会主任,姑爷是县医院的院长,人家手里有诊断证明说二小是因为和你姐打架得的忧郁症。”
“放屁,忧郁症能点房子,不行咱们就带二小去城里大医做鉴定,他姑爷再有本事还能左右城里的医生。”
舅太姥爷白了一眼儿子,“你说得轻巧,真离婚了你姐和三个孩子咋办?”
“大不了就都回娘家了来,总不能看着他把我姐和孩子都砍了。”
宝泉说的痛快,舅太姥爷则比他冷静多了,抬手在花白的头发上胡啦了两把说:“宝珍,你先在家里住几天,我去和你公公谈谈,让他想办法把二小送到城里的精神病院去,先把病情控制住再说。
宝珍从炕沿上站起身抹了把眼泪,“爸,你告诉他们,要是不想办法把二小的病治好,我就把三个孩子都带回娘家说啥也不回去了。”
舅太姥爷骑着他的28载重自行车沿着乡间的小土路晃晃悠悠地走远了,宝泉从屋里出来叮嘱小麦,“早点做晚饭,晚上乡里放电影。”说完就急匆匆地回生产队了。
我真心替二姨姥宝珍担忧。谁不知道,以目前的医学水平根本无法治愈精神病,这种狂躁型的精神病人随时都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和这么危险的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别说幸福,就连人身安全都无法保证,如果继续延续这段婚姻,后果不堪设想。我让小麦去劝劝舅太姥爷,舅太姥爷最听这个儿媳妇的,可小麦却并不想干预这件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还告诫我言多必失,这种事还是少多嘴为好。
舅太姥爷走了没多久,宝珍的大姑姐两口子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大妞和二妞来了,她们还带来一篮子鸡蛋和小半扇猪肉,舅太姥姥笑逐颜开地将他们让进屋里。
四岁的大妞和两岁的二妞简直就是一对姐妹花,眉眼如画,胖嘟嘟的小脸可爱至极,特别是二妞,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兰花裤褂,水嫩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在城里都难得一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