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

这一日若梅醒来的很早，她翻了个身，天还未亮就无了睡意。

她自小生活贫困，一家笼共十来口人，她在家中七八个姊妹中排行老二，上头还有个姐姐，只是可惜自己家中自小就是一贫如洗，她的爹娘也是为了养活他们她们这一家子，就将姐姐送走了，至于送到了哪里她那时年少已经是记不清了，而如今长大了问自己的爹娘他们也是不肯多说的，大约也是自己愧疚吧。

正所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还未满五岁，家中的大小活计几乎都被她和姐姐两人全盘包干了。

她生于穷人家，脑袋却不穷，每每干起活来都是努力又认真——在她很小的时候便知道了有些穷人家会将女儿送去大家大户里面去当小丫鬟差使。

若梅虽说在家里也未曾受过什么宠，但她也是明白血缘的区别的。

在家犯了再大的的错也不过是顶多挨顿打，而进了大户人家的院子里，脑袋落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而她身为穷人家的老二，一不是向来都最受宠爱的老大，二不是年幼需要照顾的弟弟妹妹，处境自然是最为尴尬的。

所以自她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在家里就更仔细地干活讨爹娘欢心了。

只是家庭的拮据注定了她的命运。

人人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有真的需要你做决定，选择割掉哪边肉，留哪一边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最偏爱的是手心还是手背。

割舍了注定得痛，只是割舍哪个的痛能少一点，更心安理得一点，损失更小一点？

不消说，若梅爹娘想通这些道理不过是一夜间的事情，第二日，不幸的若梅就在爹娘愧疚的目光中绝望地被送离了家。

那一年，她也不过方方五岁的年纪。最是懵懂胆小，却又不得不战战兢兢地逼着自己在这个将军府里面小心翼翼地夹缝生存着。

她进将军府的时候，将军府的老爷将军大人不过方才辞官还乡，在朝廷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抛下了百万精兵，悠哉悠哉地归隐将军府一心养老。

那个时候的将军府是最鼎盛的。

堆成山的黄金白银，数以百计的门客的存在都只是为了养活将军府十几口养尊处优的贵人们。

他们的奢华生活是若梅做梦都不敢想的。

黄金垫鞋，白银作簪，丝绸披肩。

一个贵人的一顿饭所花的银两就可供整个府邸的所有仆人吃一年。

——就是这般生活滋意妄然的将军府，谁都没想到的就是，有一天它也会开始走向衰败。

若梅五岁起就待在将军府，可以说是直接见证了其繁华到衰亡的所有路程。所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将军府虽然已经没了当年如日中天的权势，然而老将军既然还在一日，那么凭着他和皇上的交情，她们齐府就是再怎么样，也是大抵不会倒塌的。

若梅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怅然。如今虽然是夏春交替之际，春日还有的略微冷意已经褪去，院子里的百花也是开得正好，然而若梅心中却总觉得这将军府的冬天才刚刚来到。她起身套上衣服，挽着袖子推门出去端了水来梳洗几番，然后准备去伺候主子们去了。。

在她身后，同宿的青挪睡得正熟。

只装了两个丫鬟的小小房间相比较很久之前来说显得宽敞了许多，只是里面摆设仍旧简陋而又凌乱。

即使是富裕的将军府都会有这么窘迫的存在，更何况是那些看起来衣着鲜亮的人们呢？如今老将军病重，光是请大夫看病的钱就花了不少，更别说是那些个她听都没听说过的药材了。幸而前些日子齐夕舞小姐和二夫人商议，这事她们为好面子瞒着也不是个事，再说了哪里又有不透风的墙？干脆向皇上禀明了实情，凭着皇上和老将军的交情，皇上不会见死不救。她们不管是人手还是钱财方面都会轻松不少。

若梅觉得自己这话想得挺有深意的，所以她特意在吃过早饭后洗衣服时奖赏了自己一下，也就是偷懒了一小半会儿。

河边盥洗衣服的小丫头也不多，府里能走的都走得差不多都被遣送出去了，剩下的不是正在等契约到期就是这辈子都被卖给将军府永远出不去了。那些人在出去的时候也是被二夫人给蒙在鼓里，自以为是做错了什么大事，这才被撵了出去，可谁知竟是这齐府积攒下来的钱财此刻都花的差不多了。

若梅是二夫人房中的人，自然是知道这钱财的大致去向的。当年的的齐将军府是何等的威风，甚至能和那秦府相提并论。家中皇上赐得赏银田地也是不少，后来二夫人一来，没多久这账房的事就被她揽了过去，她一开始是一味的买些稀罕的物什哄着老太太高兴，后面就一味的给自己买些贵重的首饰衣物堆在家里不说，又动了私钱给自己娘家的人用。又是给她弟弟捐官又是给她哪个犯了罪收押在监的远方的亲戚保释。这一来而去银子亏了不少，老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二夫人没过多久就会补上。

只是这些也都还不算什么，重点的是这二夫人忒爱了面子些，说好听点那是讲究，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臭显摆。每一年这二夫人都会大张旗鼓的回一次娘家，声势是一年做得比一年浩大。每一年跟她回去的仆从们光是自家的五百男丁三百个丫鬟都不够，还得去向官府衙门借来两百捕快护航，而她所带回去的金银珠宝之类就不下百箱，更别提什么绫罗绸缎一类的了。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将军府才是一年不如一年，外头看着是依旧的锦绣繁华一处人间仙境，可里面的人才知道，这其实都已经是了空架子。外面空有其表，实则内部的木头心子早已经烂的差不多了。如今老将军一病，家中财务立刻就是捉襟见肘，整个齐将军府都是省吃俭用的活着，只有她和老太太那里还是依旧的铺张浪费。也正是如此，老太太也才没发觉出什么。倘若是老太太哪日里知晓了这齐府已成了一个绣花的枕头，她还不知道要发多大的火呢。

而若梅也很不幸，她则是第二种，只要她不死一辈子就都得耗在这齐府里的人。不管这里是繁荣还是衰败，她都只能和它一起走下去。当时她爹娘索性直接为了能多拿到几两银子就女儿一辈子都出卖了。

不过若梅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习惯了这府里的生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在这齐府里，哪怕就是个丫鬟也比外面那些普通人家的小姐们要好的多了呢。想起小姐，若梅又突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齐夕萝。

这个小姐吧，可以说是她们齐府里最奇怪的一位了。从前是极为得宠，经常仗着老将军的宠爱就各种蛮横无理，有时连二夫人也对她毫无办法。然而自从小姐复活之后，这死而复生本该是天大的喜事，尤其是对于父母来说，而若梅却并不觉得这个齐夕萝醒来的时候老将军有多么的高兴。而后来她的地位则更是一落千丈，变得连她这种中下等仆人都不如，住着柴房不说还得亲自劈柴，有时她去替二夫人传膳的时候看见了厨子正在往一个不配套且还有些缺口的碗里乘着一些煮的看不见原型的杂菜。她原来还以为是府上的小厮又领了小猪回来喂养，好养肥了年下杀来吃，所以才多嘴说了一句这猪饲料原来是这样。谁知厨房婆子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她们说这哪里是给猪吃的，姑娘莫要开玩笑了。这是今天齐夕萝和那杨柳的午饭！

当时若梅听了是既惊讶又替齐夕萝她们难过，一个是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的夫人，一个是娇蛮的小姐。齐夕萝从前也无非就是蛮横无理了些，却也不见得有多坏，而杨夫人就更是个好相处的主了。只是可惜了这两个还能算的上是好人的人就这么被赶了出去。

不过她也不怎么哀伤，听说最近新晋的大将军杨昆是杨夫人的哥哥，并且她们兄妹也已经相认了。想必现在在那杨府是活得犹如神仙一般吧？

不知道这二夫人和她的儿女们知道了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听说大公子齐夕扬如今是暂时接管了齐应天在军营里的位置。若梅有些担心，大公子还是很年轻，虽然他是齐应天的大儿子但是军营里的那些人却未必肯服他。

倘若他们是不服大公子，那大公子又这么被甩了下来的话他们这齐将军府可就是真的没有法子了。

若梅一想到这里心中就不免一痛，好歹这里也是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若是就这么说没就没了，那她又该是何去何从呢？

不过，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二夫人还在大公子还在这齐将军府总是有起死回生的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