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怎么起的?”
“从二楼起的,听说有对大学生在房里乱搞。”
“能搞出火来?”
“这俩孙子一边搞还一边放着毛片儿,结果电线短路起的火。”
屁稿儿听得快要气炸了,冲着老板大喊道:早跟你说别让他们乱来,你他妈就是不听。为那俩个破钱,这下好了!
老板听得越发大哭起来,老板女儿却顶道:你在这儿装什么蒜?着的是我家,关你屁事!
屁稿儿叫道:老子东西全在楼上呢!
费诚急忙劝开了,一回头见消防车还停在巷口,巷子太窄,车开不进来。几个消防员正优哉游哉抬水枪。过会儿,消防员设置隔离带,疏散了人群,但水枪显短,离楼下还有近十米。消防员调试了一会儿,水一喷一喷地却只射到旅馆一楼。旁边有人忍不住骂阳痿。
消防员听了,扭头对同伴们大喊:加压!加压!
水柱霎时射到二楼,但由于地理位置有限,只有这一只水枪在工作。这水火间的仇隙似乎并不像常人想的那么利落,火势不见减,让人误以为水枪是从车邮箱里接出来的。
屁稿儿呆呆望着,视线模糊起来,他恍惚记起小时候脱裤子对着火堆撒尿时的情景,和现在差不多,连消防员摇动水枪的姿势都那么熟悉。只是那时候俯视,这时仰望。他还记得小时候每次这样撒一次尿,小弟弟总会疼一阵,虽然撒的时候很爽。水枪突然抽搐一下,似乎要没水,消防员去车上鼓捣一阵,水又射了出来。
屁稿儿见消防员有限的样子,忍不住火起,他穿过隔离带,走上前道:你他妈会不会啊!
没等回应,屁稿儿一把抢过水枪,但掌控不住,掉在了地上。消防员一脚踹开他,冲同伴喊:摁住这小子,造反啊!
屁稿儿急忙挤回人群,对费诚道:怎么办!怎么办!老子要成穷光蛋了!
费诚苦着脸。屁稿儿忽然眉毛一掀,说:我明白了。
他又抢到前面,往水枪前一撞。巨大的冲击直接将他撞倒,屁稿儿见全身湿透了,几步向楼里跑去。
情况来得太急,周围群众一片惊呼。费诚吓了一跳,大喊道:“屁稿儿,你他妈干什么!快回来!”他恍惚见屁稿儿已上了二楼,冲进房间,但看不清里边情况。
费诚急忙上前对消防员道:哥们儿,怎么办?有人上去了。
消防员痛骂一声:“真他妈不要命了。”随即冲对讲机喊道:火场里有人,速救援,速救援,带防毒面罩。
一旁有驻消防站的记者正采访,揪住费诚问道:那人为什么冲进去?
费诚正烦,只好敷衍道:里边有他命根子。、
“是财物?钱吗?”
“差不多,一大箱子。”
记者心里高兴,想今天回去写稿总算可以加点作料了,以前人没种没往火场里冲的。
费诚不知怎么办好,想屁稿儿万一真被烧死了,他也许还真就出了名,成为名作家了,报道可以这样写:“文学新人XXX为理想身陨,其未发表作品震惊文坛。”可这么做实在不值,费诚想即使屁稿儿可惜他死后的名声,他都一定不会死;但不死的话——
屁稿儿冲进火场的时候确实有瞬间的心理斗争,与费诚猜的一丝不差,但瞬间之后,他只能顾眼前。一楼的东西已经基本被搬空,屁稿儿想了想,又扯条毛毯冲进淋浴室淋湿了裹在身上,一咬牙,冲上二楼。他希望自己这时什么都不要想,尤其不要想万一稿子什么的都被烧没了怎么办,他怕自己能立马想出个对策来,之后任凭怎么失意却还没完没了的写下去。屁稿儿真觉得烦了,他从高一开始写作,至今有五部长篇,中短篇无数,期间他不听父母劝告,硬是一意孤行。除了沉浸在小说情节里,一有空,屁稿儿就想万一这部小说不被发表,自己真不知道该痛苦成什么样。可这个过程好漫长,想的多了就没了痛苦,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继续写小说,直到现在。据说参加百米赛跑的运动员,其心理压力要远比跑马拉松的大,就是因为成败在一念间,没遐想的余地。这次火灾是个好机会,屁稿儿觉得自己可以痛苦发泄一次,现在要把负面情绪保留一下,别消磨没了。
费诚在楼下见消防员磨磨蹭蹭地把防毒面罩戴上,忍不住想要打人。突然他见屁稿儿从烟雾中冲出来。
屁稿儿正全身流水流汗,衣冠不整,他估计全身毫毛损失殆尽,幸好头发还在。费诚冲过来,忙问怎么样。
“我房间里火少,没什么事,”屁稿儿被呛得晃晃悠悠,他看费诚一眼,把手里的笔记本电脑递过去,又说:先拿着,再等我一会儿。
说完又冲了进去。
费诚气得大喊:“你他妈真找死啊!”他想自己这回还不一起冲进去,那这朋友以后真没得做了。
消防员走近小心翼翼问费诚:他又进去了?
费诚顾不得其他,把手里笔记本塞给消防员,说:“帮忙先拿着。”说完,有样学样也往水枪前一闪,转身冲上楼去。他拿毛巾捂着脸,进去时正见屁稿儿费力挪那大箱子。费诚扔了毛巾,抬着箱子一边就往外闯。屁稿儿此时脑子迷迷糊糊,只得跟着下楼。
费诚一出楼门就躺倒在地,喘气道:“死屁啊,这回你欠我一人情。”他挣扎着坐起,见箱子里书稿大半被烧成灰,所剩无几,屁稿儿正坐在楼前台阶,目光呆滞,也大口喘气。费诚伸手要拍他脸,被屁稿儿闪过。
前方消防员卖力地冲对讲机大喊:准备完毕,准备完毕。救护车已到,马上入场救援······
围观群众一直叫嚷着,忽然见两人完好无损坐在台阶上,就一起鼓起掌来。有人察觉不对,说:又不是消防员救他们出来的,鼓什么掌?
旁边人应道:谁说为那破水管子鼓的?你看屁和费诚多牛啊,为他们鼓!
半小时后,火终于熄灭。电视台的记者也赶到了,冲镜头讲:大家看到,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力扑救,目前火势已基本得到控制,英勇的消防队员们再次挽救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样房屋集中的城中村,存在极大安全隐患,且一旦发生火情,将为救援工作加大难度······所幸的是,此次火情并为造成人员伤亡······目前火灾原因正在调查中······
整条巷子现在灯火通明,围观人们走至两人身前问这问那的。店老板见屁稿儿只救出个破箱子,便骂道:你他妈傻啊!
屁稿儿腾地站起来,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店老板女儿急忙扶着老子挤出人群,走出几步不忘回口道:屁稿儿,你以后别想住我们家店!
屁稿儿站在人群中威严极了,他仿佛从受害者变成法官,向四周大叫道:刚才乱搞那两人呢?
有人道:早跑了。
“有谁认识他们?”
众人摇头。
屁稿儿跳上台阶,居高临下,对众人道:我想请大家帮个忙。
人们都说没问题,他们刚才目睹了屁稿儿的行径,觉得真男人。无论什么时候,不怕死的都是英雄。
“都是邻居,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今晚到我家去吃。”
“到我家睡。”
“你不就是要找那两大学生吗?那还不容易,就在隔壁,早晚找得到。他娘的,咱这么多人,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问题是找着之后怎么办?”
有人插嘴道:浸猪笼!
众人哄笑。费诚也觉得发愁,这野合并不违法,顶多算违反校纪,按理说,那两大学生是放火元凶,起码要赔款,不过屁稿儿在这里光棍一人,赔也赔不到他头上。
屁稿儿被呛糊涂了,更想不出法子。他跳下台阶,守着那箱子,不再说话。人们聊了一会儿,觉得责任已尽,就撇下英雄各自回家了。平民之于伟人,往往也只有景仰的义务。
夜里十点钟,巷子安静许多。屁稿儿觉得真可笑,他守着破箱子,抬头问费诚:你说它为什么不直接烧完,留一半是什么意思?
费诚见残破的稿纸有泛黄的迹象,只得说:它们也在熬啊。
屁稿儿怪异地看他一眼,怪他抢台词。
消防员正四处消灭残余火种,看见屁稿儿的箱子,便用水枪一阵猛冲。
屁稿儿眼睛发亮,说:我遭遇了重大挫折。
“什么?”
“——在成功之前。”
费诚一愣,才回味出屁稿儿找到了成功的理由,忍不住笑骂:臭小子,装什么蒜啊。破稿子,毁就毁了,你不都打进电脑里了?少自欺欺人。
恰好,那消防员把笔记本电脑送来。费诚接过,惊讶道:怎么湿了?
消防员说:你那么匆忙给我,我又没地方放,没丢就不错了。行了,找个地方修修吧。
屁稿儿听了简直要疯,他腾地跳起来扬扬拳头,大骂道:他妈的,王八蛋,又是这熊样!死不死,活不活的。得,你让我拿去花钱修,完了还能用是吧?老子受够了,要么就别给老子坏,要么干脆丢了得了!还有里面的稿子——还嫌老子没操够心是吧?王八蛋!混球!老子不干了!
消防员一瞪眼,没由来受了一肚子气。费诚忙劝他走,说:他不是骂你,没你事儿了。
消防员嘟嘟囔囔走了。屁稿儿积累的情绪已经爆发完,自己也奇怪痛苦这么短暂。他还不想放手,对费诚哀怨道:诚子,你瞧吧,我还能继续写下去吗?再往后是什么情况?我他妈受了多少罪,到头来还是这样。
“那就别写了。”
“那我以后干什么?”
费诚翻白眼道:我怎么知道?得,先顾眼前吧。
屁稿儿终于知道自己交了个什么朋友,就是永远捣乱,明摆着不陪你唱戏那种,他像是别人生活的导演,因为清楚演员的所有戏份,所以不管你演得多好,他还是高高在上,不假辞色。
屁稿儿咬牙半天,说:今晚去你那儿睡了。
“我那儿可装修呢啊。”
“少他妈废话!”
费诚给他提着电脑,领屁稿儿在巷子里游曵,他其实清楚屁稿儿心里想着什么,他大概想我只是觉得自己不能被这样轻易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