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已经是开学的季节。屁稿儿在费诚那里住了近一个月,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虎牢旅馆。店老板并没有为难他,可也没有低头认错,店里标准间依旧开放,只是撤去了免费的光碟;旅馆重整修一次,检修了老坏电路。这期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去隔壁大学摸排,希望找到那两个大学生赔钱,结果可想而知,罪犯不会主动站出来,嫌疑犯也实在太多了。屁稿儿还好,心差不多要死了,没抱奢望;可怜店老板,竟笨到去找人查宿舍出勤,被元凶笑死。
屁稿儿拿电脑去修的时候,故作无所谓道“修得好就修,不行就在你这儿回收了。”这套把戏本来是骗自己的,可结果是维修店老板误以为他大头,大胆宰了一笔,并说“虽然是进点水,不过机子老了承受不住,要费点功夫。”屁稿儿在费诚面前找台阶下,所以停笔一周,不料这一周里睡眠周期改不过来,每天昼眠夜醒,半夜叹息个不停,让费诚着实消受了一回。那两天屁稿儿努力装出个受害者的模样,连吃饭都不上桌,只在墙角蹲着扒饭,把费诚衬得像地主老财。费诚知道无法抗议,只得顺从和他演一出“子贵无畏,重起炉灶”的戏码,这出戏下来,屁稿儿恢复了往日生机,每天坚持写作十二个小时,隔三差五去地下馆为学弟学妹解答疑问,生活又滋润起来。有时,费诚也为屁稿儿暗自发愁,他想半死不活的人果然最痛苦,像夸父逐日,最终结果是看着希望累死。留给屁稿儿的时间只剩一年,他说自己是数着字数过日子的,等自己第六部长篇写完,就得先回家一趟了。
费诚的店早在八月人就已经装修完,这两天在联系批发商,另外店名也没定好。这天,屁稿儿突然领两个过往的同学来参观,费诚见过其中一个女生,但不记得名字。费诚见她模样和着装都一人,只是香水味太浓,让人受不了。另一位更了不得,脸上妆画得奇差,加上肤色不好,显得灰沉灰沉的,倒像她晚上做面膜,错拎了宿舍大妈的抹布。最影响的是,他顶上染过的短发披下来遮住半边脸,让费诚想起不新鲜的棕色香蕉皮。香蕉皮女生见主人不大理她,觉得没趣,就自己走了。
屁稿儿首先欢呼一声:走了,走了,真受不了她的打扮。
留下的女生生气道:你怎么这样?不是你请我们来的?
“我做声明,我只想请你来着,是你把她拉来。”
费诚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只得笑道:同学,你——
“怎么?不认识我了?”
屁稿儿解释道:你别怪他,上次见面是一年前了。
那女生微笑一下,自我介绍道:我叫齐齐,整整齐齐的齐齐,09届新闻系,你叫费诚,我可还记得。上次见面是屁稿儿把你拉来参加我们的聚会,对吧?
费诚点点头,屁稿儿歪嘴道:她比我低一届,马上大三,不过好像比你大点。
费诚一耸肩:难不成要我叫学姐?奇怪了,你那会儿是计算机系的,上一年跑了,怎么同学倒认了一大帮?写作需要?
“你他妈管的真多,老子好歹上过一年,不比你有经验啊?”
“那今天来干什么?”
齐齐道:来帮你,你和屁稿儿是患难兄弟,我们也算朋友吧。
费诚笑着一指店里的货架,示意你们来晚了。
屁稿儿对齐齐摇头道:跟你说了,不用跟这小子客气,他不吃这一套。有什么话,摆明了说。
齐齐一摊手,自嘲的笑笑:那行,费诚,我们这次来是请你帮个忙,刚开学要同学聚会,定在今晚,不过周边饭店都订满了,去小饭馆又不卫生,所以我们想找个地方,让人把菜什么的都送来。屁稿儿跟我说你这儿刚收拾完,恰好有地方,所以——大概三桌左右的样子,我看地方也够,就是会打扰你,嗯——我们可以出场地费。
费诚诧异一会儿,说:你们随便,钱就不用了。
屁稿儿咋咋呼呼地:我就说嘛,本来就不用,都是朋友,何况咱们一帮同学在这儿聚餐,还是他免费广告呢。他这儿以后是礼品店,要用着朋友的地方多得是,还敢收什么钱?
费诚脸一红,沉声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
“你们不许给屁稿儿中介费。”
屁稿儿唰地一下从货架上跳下来,叫嚣道:操,你什么意思?我有那么财迷吗?
“也不怪你,小朋友骗多了没成就感,这回骗些大的。”
齐齐诧异于这对活宝,忙说:没有,没有,屁稿儿也是一份子,谁给他钱?答应了就好,我先谢你。另外你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们真可以帮你。
费诚指着地下道:真没什么了。喏,就这块招牌,名字都起好了,就等选个颜色上漆。
齐齐一看那招牌,上面赫然挂着五个大字“非要礼品店”。她茫然问:“非要”是什么意思?
屁稿儿嗤笑道:就是“一定要”呗,送礼嘛,有求于人,当然希望人家收礼办事,,图个吉利而已,有什么意思?
费诚自顾自道:是“非礼勿要”的意思,非礼勿视,非礼勿扰,非礼勿要。收礼要有自知之明, 免得惹祸上身,就这意思。
齐齐夸他有才,饶有趣味地笑起来。
屁稿儿更是惊诧得无以复加,几乎叹服。他大叫道:你他妈还真能编啊!哎,我说诚子,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牛啊,我都不如你。我呸,“非要”就是“非礼勿要”,你能不能再吹像点儿?
费诚自己也忍不住笑,忙转入正题:你们帮忙选个颜色,我好参考。
齐齐道:礼品店嘛,选红色。
她扭头询问两人,却见屁稿儿似笑非笑,缺德话已溜至嘴边。
费诚无奈地扬扬眉毛,说:红色,真让人敏感······
齐齐茫然不解,屁稿儿笑道:你不知道,费诚他是红绿色盲——我们局外人难以理解,总之他们患者对颜色是很敏感的。
齐齐唔地一声,说对不起。
费诚苦笑:道什么歉,又不是癌症。我是后天患者,所以确实敏感。你说红色就红色吧。
“哦——那红色在你眼里就是绿色喽?还有,你说你是后天患者,意思是还有先天的?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后天患者在患病前有与别人相同的色彩概念,所以一患病就会察觉,而先天患者从出生开始就与多数人的概念相反,但又受周围人影响,看到红色却说是绿色,且一直以为自己与常人一样,别人又看不到他能看到的,所以先天患者也许一辈子不晓得自己患病。”
屁稿儿打岔道:别听他胡扯,我听他说几次都没懂。
齐齐却固执地问:那患这种病对健康有什么影响吗?
“只是看到的颜色不一样——应该没什么影响,具体我也不清楚。”
齐齐见他不愿多谈,只好打住,随后问他为什么选择开礼品店。
费诚一笑,说:因为靠近你们学校啊,有市场,你应该晓得。
齐齐也笑:这倒是,你很有眼光。大学是半个社会,一样有人情世故,送礼上门,勾心斗角,正好教师宿舍楼也在这个校区。
费诚见快到中午,提出请齐齐吃饭。齐齐轻易看出他的不耐烦与局促,所以知趣地婉拒,又商定好下午先来搬桌椅,要他来开门。
屁稿儿送齐齐回宿舍时,被她逼问个不停。他叫苦连天地抱怨:姑奶奶,你是不是见个男人都要刨根问底的?
“也不是,主要因为我对他有感觉啊。”
屁稿儿一翻白眼,挠头道:得,这会儿不装了,刚才怎么看着像个淑女?要给人留个好印象是吗?你别跟我说上次见面就看上他了。
齐齐怪阴险地笑一声,说:你想不想知道你到现在为止一共欠我多少钱了?
屁稿儿即刻投降了,叹气道:你说他疾世愤俗,确实有点儿——也许跟我学的——不大理人,在这里,除我之外,几乎没什么朋友。
“还有呢,我记得你说过你们是亲戚。”
“哦,是远亲,非常远,要不是我来这儿上学,可能这辈子不见面了。我比他大,是他表哥吧,不过,这无关紧要啊,这小子就从没叫过我一声哥。”
“他为什么要开店做生意?为什么不上大学?”
屁稿儿打个寒战,想这女孩儿直觉够厉害的,这么快就直奔要害了。他支吾道:这个不好说——人各有志,人生价值观不同吧,大概受我影响,有志青年,不走万人桥——要不,我们怎么混这么熟?
齐齐回忆刚才,她可没从费诚身上看出什么志向来,有的只是——无奈?隐晦?受伤后的玩世不恭——齐齐又问:他会做生意吗,这么年轻。
“这你可小瞧他了,他在行着呢。”
“他家人难道也同意?”
“同意——同意啊。”
“唔,”齐齐惊叹一声,随即满口称赞费诚有个性,有气魄。屁稿儿见把她哄高兴了,忙拐弯抹角地要借钱。
傍晚的时候,费诚正在店里瞌睡,齐齐已经领几个男生来往里搬东西。费诚和他们打过招呼,便起身去帮忙。他见齐齐借来隔壁文印店的面包车,暗叹这女孩人世通达,屁稿儿也说她在学校里是风云人物。
齐齐见面时笑着道歉:不好意思,喏,除了吃饭,我们还借了点设备,因为连KTY也满了,吃完饭后还要——不介意吧?
费诚有些生气,但却发作不起来,只得说:不要闹得太晚就行,扰民。
齐齐把费诚的神色一览无余,心里渐渐有底。她笑问:你的店打算什么时候开张啊,我叫同学来捧场助兴。
“谢谢,大概还得一个礼拜,因为还得去联系进货商,商量价格,另外再凑点钱。”
“需要帮忙吗?”
“不用。”
齐齐一皱眉:拒绝得这么干脆?为什么不用?信不过我吗?我跟你说我可有一定社会关系的,钱我弄不来,不过打交道我内行啊。
费诚心里也把她定义为公关女王,但奇怪她为什么这么热情。
齐齐接着笑说:而且我以后也想学着做生意呢,就当我向你求教,当你学徒?
费诚难堪地笑说担当不起。
“就这么说好喽,你去进货的时候记得通知我啊。”
店里的男生把东西摆放好,催齐齐去把订的菜运来。齐齐应一声,又向里喊道:你们别再里头乱折腾,人家刚装修好的,等我回来见墙上有一个手指头印,小心奖学金没了。
店里哄笑一声,齐齐又嘱咐费诚回去看着点他们,笑说:倒像是我开的店,怎么你满不在乎的?
费诚一怔,转身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