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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豆腐西施 3
作者:邬志敏 时间:2018-05-18 13:41 字数:4828 字

“叽叽,喳喳,叽叽,咕咕……”

江南春的楼下传来了一群小鸟儿的鸣叫声。她拉开窗帘,将窗户使劲一推,天空中的鱼肚白便映入眼帘。天是朦胧的,看似悠远而迷茫。目光所及的地方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小树在雾霭中若隐若现,手一伸似将一缕轻纱抓在了手里,往回一缩又空空如也。饿了一晚的小鸟儿,似乎在这迷雾中穿行惯了,或许它们有一双精灵般的眼睛能够穿透这片迷雾,看见背后的阳光。于是早早地呼朋唤友,奏响晨曲。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江南春对此深信不疑,她等不及太阳从东边那看不见的地平线上升起,便骑着三轮车伴随着“丁零零——丁零零——”的清脆铃声出发了。随着车轮的转动,她开始运动自己的肢体。当太阳渐渐升起,露出了她的半边红脸时,江南春已与自己的伙伴——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来到了朝阳门。看见清晨里一张张或年轻或年老的面孔,他们背着形形色色的包,行走在马路上,便看见了希望。

“油条,五毛嘞——”

“刚炸的,又香、又脆、又大的油条嘞——”

一个面如敷粉的女娃大声地当街叫卖着。

三轮车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火膛里映出了红光,炉子上架着的油锅不停地翻滚,姑娘将一根根细长的白面块轻轻放进去。不一会儿,细细长长的白面块儿开始膨胀了,慢慢地有了淡淡浅浅的黄,那黄越来越深,过了一会儿,油锅里出现了一根根金黄酥脆的油条。

“我来两根油条,多少钱?”

“一块。”

“你这儿比人家的贵,他们才卖三毛哩。”

“我这儿油好,油条个儿也大。不信我白送你一根尝尝,你再花三毛钱买一根别人家的吃在嘴里比比。若好,您再回来。”江南春不肯让步。从小父母耳提面命的话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她相信那些有过比较的客人,一定会回来。所以她一直面带笑容据理力争。

“嘿,这女孩儿够绝,一点儿也不肯让步。”讨价还价的人“咔嚓”咬一口油条,便咧着嘴乐了。

江南春却来不及看一眼和她说话的男人。只听顾客中有人喊:“城管来了!城管来了!”江南春一惊,吓得捏着面条块儿的手一下子伸进了油锅。“妈呀!”江南春惨叫一声,那个刚才叫喊“城管来了”的男人一把抓过她的手,“别动!你赶紧跑到胡同背后去等着,我帮你把车推过去。”

江南春仍然没有看仔细这个男人的模样。当务之急,也只能让这位自告奋勇的男人将车推走。

“谢谢。”

“来,你把手放进盐水里浸一浸就没事了。”

“城管走了吗?”江南春像只惊弓之鸟,左右张望。

“走了,我已替你看过了。”男人道。

“哦。”听说安全了,江南春这才痛苦地皱着眉头、龇着牙,像害了牙疼一面“咝——咝——”地往外哈着热气,一面听话地把手伸进凉凉的盐水盆里。“咝——”江南春又哈了一口长气,她感觉舒服了一些,刚才火熛熛的疼没有了。

“谢谢您啊!今天要不是碰上您,我那小摊儿肯定就让他们给收走了。”虽然江南春为小三轮车的幸免于难而高兴,但今后的那几天不能正常营业,预算中的银子也泡汤了。一想到每天的吃穿住行没了着落,她心里就没法儿不惆怅:

“唉!倒霉呀。钱没挣着,还把手烫了。”

“嗯,那是。你这手伤了,至少得养一个星期。”男人笃定地就事论事。

江南春手上的疼痛消退了些,才有工夫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要是世间所有的男子都像那电影里的白马王子该多好呀——高大英俊,看起来也赏心悦目。江南春记得自己在十六七岁的时候看过《上海滩》,那片中的许文强玉树临风的模样,她就觉得他简直帅呆了。她还暗暗在心里给未来的丈夫刻了一个许文强似的模子。只是可惜,这个男人不是许文强,自己也不是冯程程。自己和这个男人素不相识,他为什么帮自己?

江南春使劲猜度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年纪:三十?哦!不,看起来更像四十。噢!或许还不止。难道有五十?切,不会那么老吧!?她猜得头痛,便甩了甩头,自己都嫌自己庸俗。

对一位素不相识、萍水相逢的男人,却要大费周折地去猜测,也太可笑了。何况,他那么平凡。就犹如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微尘,一棵参天大树中的一片树叶儿。然而他给江南春的感觉又是奇妙的,他不起眼,却并非没有分量。他是善意的、宽厚的。就犹如他那人——朴实得像墙边院后的一棵老榆树,普普通通得可以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早,又出摊啦。”过了一个星期,老张又看见了那个把手烫伤的小姑娘,跑完步往家走时和这个姑娘打招呼。

老张笑得像个弥勒佛。江南春想不出来,这个每天都按部就班的人,为何如此快乐。

“嗯。张大哥,锻炼完了?今天还来两根油条?”江南春也咧嘴笑着。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是他乡遇故知的愉快。自从手伤之后,她就知道了他的名字——张春生,可她还从未叫过他的大名。

“没错,来两根。”老张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要放进江南春盛钱的铁罐里。

江南春见状:“哦,不行。您的钱我不能收。”说着又扔下手中的面块,双手捂住罐口。

“好,不要算了。今天算是让我白捡了个便宜,”老张真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高兴得像个孩子。他夸张地将自己的口袋拍了拍,“嗯,不错。一早就听见门口有喜鹊叫唤,我就说嘛——好兆头。你看,今早一跑步就净赚一大元。”老张无限珍惜似的将钱放回口袋里,又拉起江南春那双捂住盖子的手说,“嗯,全好了。还好没有留疤,要不一双漂亮的手就毁啦。唉,你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把伤手再好好养养。”

“嗯。”江南春应着,心里却在打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自己除了这七件之外,还得再加一件——房租。说得倒轻巧,休息,养养。这都是那些吃着皇粮的人才能享受的。你哪知道我这家无隔夜粮的人,还等着挣了钱买米、买油、交房租哩。江南春心里感动,但却触动了心事,眼窝里竟有一点湿润。毕竟他是善意的,然而这世界上有谁知道自己在北京的苦?父母吗?根本不敢让他们知道。每次的电话中,她从来就是报喜不报忧。编一些善意的谎言,是为了不让养育自己的父母担忧。唯一知道自己苦的就是阿常。

“张大哥,您是我的大恩人。我的手幸亏有您帮忙,要不会烂掉。这大忙,我还不了情,您吃我两根油条,我还能再收您的钱吗?”江南春真心诚意地看着老张,那眼神澄澈得如同一泓清泉。

老张“呵呵”地笑着,他从不怀疑这个姑娘的诚意。只是他一笑起来,却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他的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贼亮贼亮的,似乎时刻都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找个固定的门脸做生意?”

江南春不喜欢他看自己时的眼神,但他帮过自己。她便很认真地回答:“我叫江南春,我们老家的人都叫我‘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哈哈哈,”男人讶异地看着这个每天清晨在公共汽车站旁卖早点的女孩儿。

他退后了一步,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她,随后又换了一副调侃的语气,“嗯,还真有点西施的味道。只是西施每天都病歪歪的,你健康得很,从不迟到早退。”

哼,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迟到,不想早退?只是我这穷人既不敢早退,也不敢迟到,更不能病倒。穷人得结实得如花岗岩,勤劳如小蜜蜂,每天都得起早贪黑,才会有饭吃。江南春这么想着,却不想跟他啰唆。再说,这北京又没有人请你来。苦了累了都是自己的选择,又有什么好怨的呢?干吧,干出个人样来。想要休息,以后有的是机会。

张春生阅人无数。这丫头虽然沉默,但她的心思却逃不过他的利眼。没过一会儿,看他操着一口南腔北调的四川话,开始帮着推销起油条来:“这个妹娃儿的油条又香又脆,个儿又大,大家都来尝尝哈。不好吃,我帮你们吃,钱当然你付撒。”

“哈哈……”江南春和围成一圈的顾客都被他逗乐了,他自己却一本正经,始终绷着个脸。看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自己才将嘴一咧,微笑道:“哎,哎,哎,我刚才说错了哈。要是不好吃,你们下次就来找我,我一准包赔损失。”

老张饶有兴致地叫卖。你别说,他这么一吆喝,果然好些不准备买早点的人也被吸引过来。等到早点卖完,老张咧着嘴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怎么样?我刚才这叫卖和你们四川人比,还算地道吧?”

“地道,地道。比四川人说得还地道!还要巴适!”

“嗯,这还差不多。也不晓得鼓鼓掌。”说着自个儿在大街上“噼里啪啦”拍起手来。

江南春“咯咯”地笑着,没想到他还是这么个有趣的人。以前他在她印象中的丑陋,此时也变得亲切起来。又见他戴着副宽大的无边框眼镜,看起来是一脸的滑稽。江南春收起笑脸,故意道:“大哥,你像个好人撒。”

“好人?!”“好人”笑得嘴都咧到了耳根子。停顿了那么一刻,他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反问道,“噢!好人?坏人的脸上有刻字吗?他会自己告诉你:我是坏人吗?”男人的脸上有点玩世不恭,但看起来,挺愿意小姑娘称他“好人”的。

江南春没有仔细地去研究老张的表情,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若每天能早早把油条卖完,她便会心花怒放。前些日子,手受了伤,她便每天都生活在痛苦与忐忑之中。这样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就如同阴雨连绵之后的晴天。阳光普照大地,阴霾也一扫而尽。

自从手伤之后,她明显地与老张拉近了距离。若能让一位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感到高兴,她是非常乐意为之的。

“大哥,你肯定是好人。”江南春冲老张笑道。

“当然,那还有假。”老张照例玩世不恭,半真半假。

他见江南春卖完了油条,正在收拾家伙,便盯着她看。他的心里如炉膛里的火苗,被风一吹,就忽然一动。豆腐西施那清汤挂面的打扮,若与自己所见过的女人比较起来,真不是一个级别。若单纯也是一种美,那豆腐西施的美绝对无可匹敌。她的快乐是简单的,从来不加掩饰。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山间的清泉,一眼能望到底。她的衣着朴素得近乎寒酸,自己却浑然不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正处在一生中最美的季节,无数人正为了一个“利”而前赴后继。而她瘦高的身条被包裹在一身洗得褪色的棉布衣裤里,脚上穿一双廉价的半高跟皮鞋,鞋尖已被踢得掉了漆皮,她却怡然自得。为何她会像个无怨无悔的老黄牛每天起早贪黑,甘愿清贫?她太像一个谜。

江南春并未去看老张,但她能感觉老张正在观察着自己。她的心思似乎也动了动,却是一片迷茫:这个老张为何对自己感兴趣?为什么要帮自己?直到老张快要走了,她才从梦中醒来,忽然问:

“大哥,您说我上哪儿去找门脸房啊?”

“傻姑娘,哪儿有那么多现成的门脸房啊?人家都是租了民房或者是租了临街一层的写字楼,自己装修改造后开店的。”老张“嘎嘎”地笑着,声音沙哑,似在说:“小丫头,你真无知。”

江南春被老张笑得面色通红,继而又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悠悠地说:“这样啊!我哪有那么多钱去租房子,还装修?”一想起自己口袋里不多的钱,她的神色就变得忧郁起来。

然而老张的谈兴却似被撩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豆腐西施:

“你会做菜吗?”

“会呀!我爷爷以前就是开饭馆的,所以我爸从我爷爷那里学会了做菜,我又从我爸那里学会了这门手艺。我家做菜的手艺可是代代相传呢。后来,我爸开始做豆腐卖豆腐,我就跟着他学。”

江南春的兴奋点也老张狠狠地挑了起来,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家的拿手好菜:

“麻婆豆腐、蒜泥白肉、芙蓉鸡片、爆炒腰花、豆瓣鱼、乌江鱼、富顺豆花、鱼豆花、鸡豆花、菜豆花、回锅肉、东坡肘子……”

“哈哈哈,太棒了!你肚子里就装着本川菜菜谱嘛。”

江南春看着老张那一副稀罕模样,倒不以为然:

“是啊,把我们一家的菜谱写下来,就得有上百道菜。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家本来就是川菜世家嘛。”

老张颔首点头,收了笑脸,一本正经地说:

“你呀,到我饭店里干吧。我现在有一个小店就在东边的CBD,已经装修好了。你愿意到我店里吗?”

江南春看他一眼,心里很是兴奋,但沉吟了半晌却又打了退堂鼓。她倒是很想去,可还得回去问问阿常。若阿常同意她去,她才会考虑。

老张看江南春半晌未开口,哪知道这一时半刻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儿已转了那么些心思呢?

“好了,你跟我干总比你这样每天提心吊胆,风吹日晒的强吧,”老张指着周围和她一样的摊户,“你瞧瞧你们:哪天见城管,不像耗子见着猫一样。城管不来,你们卖几个小钱。城管一来,便掀起一股飓风,把你们卷得七零八落。我那儿每月给你一千五百块的工资,还管你吃,管你住。收入肯定比你练摊儿挣得多多了。”

江南春知道,这年头一个大学生毕业后若在私企里打工,高的也不过五百块。这个老张若能给自己一千五,那有什么可挑的呢?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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