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九,长安迎来了第一场秋雨,淅沥的雨点打在石板地上,溅起些许尘埃的同时,也渐渐化解了空气中徘徊不去的燥热。
文凯看着长安雄伟的城门渐渐消失在绿树的掩映里,心里泛起一丝怅然。他摩挲着怀里的木盒,那是他母妃生前身边的陪嫁丫鬟偷偷埋在院子里的。
他还记得那天他刚下太学,一出院门便被迎春拉到一个偏僻的巷口。她一脸焦急,额头和手上都在往外渗着鲜血。她告诉他,他的母妃被诬陷谋杀他的父王,已经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她见事不对,趁混乱逃了出来,就是为了告诉他一声,她埋了些东西在王妃寝殿的东墙边,运用得当也许还能救得了王妃。
可等他火急火燎的回到王府,迎接他的就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护卫。他从小恭敬的父亲无视他苦苦哀求,冷漠的下令,将他关在寝殿不得外出。
就这般浑浑噩噩的过了几日,待得那些人终于不再限制他的自由,他才知道他的母妃被关进大理寺的当晚就畏罪自杀,服毒自尽,崔家一系也被革职降罪,所有王府里的相关人等全部下狱,秋后问斩。一切都尘埃落定的快的不可思议。
而他被解除禁足的那一天,正是裴侧妃被抬为正妃,入主西苑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他朝玉卿看去,便见她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睡的正香,眼下还有一些乌青,显然是为了帮他取回这个盒子,着实辛苦了一个晚上。
可是文凯现在心生怜惜的这个人根本毫无睡意,她不过是用假寐来缓解刚刚的尴尬和她有些混乱的心跳。
事情还是要从他们离开崔府说起。
玉卿因为修炼了两种顶级的内功心法,耳目比一般的武者还要聪慧一些,所以平白比他人多了一些直觉。
不知为何,文凯房中的一个小厮总是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自昨天晚上他来传话遇见她以后,就一直拿一种奇怪的目光在观察她。可是她一凝神看去,那小厮又是低眉顺眼,毫无错处。
今天早上,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玉卿先上了马车又回头拉了一把文凯,就瞥见那小厮在一旁十分紧张的看着他们两拉在一起的手。
玉卿便低声示意文凯,那个小厮恐怕有问题。正好文凯似乎为了听清又向她凑近些许,便见那个小厮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那公式化的低眉顺眼都忘了。
玉卿感觉有异,一回头,便正对上文凯冷冽的双眼,她这才发现两人挨的极近,最多不过一指宽的距离。一时间她心跳如擂鼓,扑通扑通的震的耳膜生疼。
她虽未想过,但并不蠢笨,要说还比一般人更敏感几分,联系到之前情绪的种种失控和那个小厮奇怪的态度,若她再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真是这几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可是这时动心,如何使得,先不说她动心的对象比她还小上几岁,二人的身份也是天差地别,再说将他送到随州后便和他再无交集,所以这份悸动怎么都不合时宜。
玉卿越想越觉得燥热,只得转移注意力,猜想文凯要她取来的盒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想着想着,竟然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待她一觉醒来,已是晌午,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明媚的太阳又高高的挂在天空的正中,连马蹄都因为天气的好转而多了几分欢快。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同样陷入沉睡的少年。调皮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懒洋洋的洒在少年身上,将他脸上细细的绒毛都渡了一层金色,连那纤长的睫毛都鲜活起来。
她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刚救下文凯时,同行的一个小丫头抢着上前照顾,无事时便对着他的睡颜发呆,原来他真的生了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
她忍不住用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他浓密的睫毛,只觉得那指尖轻微的麻痒直直的挠进心里面,连心都漏跳了几拍。
文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他先是梦见自己被浸没在一片黑色的海水里,四周一片漆黑,他的手脚似乎戴着镣铐,十分沉重。他疯狂的向前游去,但一直游不到尽头。突然他的身后传来海浪击打的感觉,一种危险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更加疯狂的向前游去,但是身后的怪物穷追不舍,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他吞入口中。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光,他不管不顾的向那道光游去,突然穿破了一道隔膜,进入了一个温暖明亮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光将他团团围住,给了他一种温暖放松的感觉,仿佛不会再有怪物和危险。接着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气味,很熟悉,仿佛怒放的玫瑰,又如清雅的兰花,他在那道气味的包裹中终于完全放松,沉沉睡去。
在马车上晃晃悠悠了三日,两人终于到了随州。一路上玉卿没有再提拜师的事,而是抽空将人体的重要穴道和一些用力的方法教给了文凯,并传了一套十分基础的内功心法给他。
文凯虽然学的迟,但是领悟力特别高,使得玉卿的教学十分顺利。
是日,二人来到崔家的别庄,一个五短身材又十分肥硕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的眼睛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再加上他满脸的堆笑,玉卿由衷的怀疑他是否还能视物。
但人家也不含糊,自我介绍道:“崔公子,沈公子,小的有失远迎,请二位公子见谅。小的是这别庄的管事崔福,二位叫小的阿福就好。”
文凯道:“崔管事哪里话,在下还望崔管事以后能多加照顾呢。”
崔管事点点头,又满脸堆笑的将二人引进门,一番打点下来倒很是妥帖。
是夜,玉卿照例来文凯房中教他一些防身制敌的招式,只是当文凯微微见汗后,玉卿便不再多教,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灰色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