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每到这一天,我都会和妈妈姐姐一起去陵园看望爸爸。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妈妈早已哭得没有了眼泪,我和姐姐站在她的身边,看着爸爸入土,第一次体会到生离死别的苦痛。
三年后的这一天,我下了班,在城市还未完全清醒之时,独自一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爸爸坟前。有时候,在生活上遇到什么挫折,我总爱来到爸爸坟前,看着他的照片,笑容依旧,就像他一直在我身边一样。有什么话,我会毫无顾及地跟他说起,似乎说了,什么事情也就都解决了,烦恼也随风散去。
我扫去厚厚的积雪,不顾严寒坐在碑前,这次,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是想静静地坐一会,直到坐累了,腿也麻了,全身僵冷,我才起身,沿着台阶往下走。
才走没几步,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这冰天雪地里,这大清早的时候,任宏民仍旧穿着单薄的衬衣西服,拿着扫帚在扫着雪。我走过与他平行的地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扫得很仔细,很专注,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停下了脚步,慢慢走近他。
我看清了碑上的照片,我原猜测是他的父母,却没有想是一个笑容甜蜜的年轻女子。我仔细瞧了瞧,却发现那照上女子的模样与自己竟有几番相似。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惊到了任宏民。我突然猜到,任宏民嘴里一直说的那个与我长得想像的人,居然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你怎么在这?”任宏民停下手,站在原地瞪在眼睛看着我。
“我。”我被吓得一时语塞,然后指着照片上的人说:“她,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冷地说。
我却不想像之前那般放弃追问,虽然我与他并不熟,窥探他人隐私也并不好,但此刻我却顾不得那么多:
“她,是你说的那个和我长得相像的人吗?”
任宏民抬头看着我,目光里无任何神采,迟疑了很久才说:“是。”
得到毫不拖泥带水,这么肯定的回答,我反而不知道接下来还应该问什么。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他蹲下来,擦着碑上照片上的雪,轻轻地像是在抚摸她的脸,带着一丝浅浅的笑。
“她是你的妻子?”我问。
“不算,未过门的。”他简单地回答。
我知道他并不想对我说什么,可是我却对他的故事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我去探索他,可无形中,似乎有什么牵引着我走向他,靠近他。我知道没有轮回一说,他未过门的妻子去世应该不过几年,我更不可能是她的前世今生。可站在她的坟前,看着这个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我对任宏民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之心。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似乎收回了本能的抵御心理,问回最初的问题。
“看一个人。”
“哦。”他点点头,又问:“亲人?”
“我爸爸。”我回答。
“抱歉。”他说。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爸爸过世好几年了,我心里没有悲伤,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就在我身边,很近很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愿意到这里跟他诉说。”我停了停,像是安慰自己又其实是想对他说:“有时候,离世的人,往往会住在我们心底最深处,他们永远不会离开。活着的人,有些在你眼前,你却会觉得远在天边。”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又像是在找寻什么。我没再说话,他看着碑上的照片,良久才说:
“她也一直活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我已习惯她不在我身边,只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甚至以为,那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让她再一次回到我身边。”
“可你知道,我不是她。”我提醒他。
“我知道。”他说。
后来,我和他一起下山,他让我坐他的车,我们一路无话,他安静地开着车往市内走,下过雪的城市比平常看起来更干净肃然,我却总是在下雪的时候觉得莫名地难过,也许是源于爸爸的离去是在下着大雪的冬天,也许是因为其它。
他突然停了车,指着街边一家咖啡馆说:
“一起喝杯咖啡吧。”
我们走了进去,这是一家中式的咖啡馆,与我偶遇杨浩的西式咖啡馆不一样。西式的咖啡馆是快餐式的消费方式,而中式的咖啡馆更注重于服务。
早上咖啡馆没什么人,任宏民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服务员便与他热情地打着招呼,我们各自点好咖啡,服务员才离去。
“以前,我和欣然经常过来这里。”他像是在解释般地跟我说:“欣然,就是刚刚你看到的照片上的人。”
“猜到了。”我点点头。
“她并不喜欢喝咖啡,只因为我喜欢,为了迁就我才来的。她学着喝我喜欢的咖啡,慢慢的也有了自己所中意的,而人的喜好,其实也是容易改变的。”他坐在椅子里,懒懒地靠着,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轻轻地诉说:
“就像我不喜欢辣椒,而她却是无辣不欢,我也会学着去吃辣椒,虽然每次都辣得眼泪直往外冒,我也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是她喜欢的方式,如果两个人想一起生活,任何事情,都需要磨合,而口味,是基础。”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来,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与我对视一眼,接着说:
“上次你在晚会上唱的那首歌曲《谢谢你曾经爱过我》是她最爱的一首歌,那天看你站在台上唱得那样深情,那神情,太像她了,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有另一个人与她如此相似,我甚至激动,但是又因为你确实不是她,又特别沮丧。我很清楚地知道她回不来了,而你也不可能会是她。”
“我相信她会希望你有全新的生活,而不是一直活在回忆里。”我说。
“也许可以,也许很难。”他说。
“如果你愿意,就没有想像的那么难。”我说:“曾经喜欢上一个在咖啡馆偶遇的男孩子,在第一次遇上后,我就没办法再忘记他,于是我天天去那家咖啡馆等他,等了好多天,我终于等到他了,他也给我了手机号码,我以为自己终于有机会可以和他走得更近了。”我停了停,发现任宏民很认真地在听我说话,我继续说道:
“可是,他却成为了我最亲近的人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说这件事情,也许是为了与他有个公平的交流,他向我坦露了他不易向别人说的心伤,我想我需要做一个对等的交换。
“那么你们没有了后文?”他问。
“不可以有了,我原就对我没有意思,我又何必去伤害另一个人。”我坦白地说。
“爱情本身,就是自私的。如果还存在忍让,退出,只能说明你还不够爱,爱得不够深,所以你能够像现在这样说放手就放手了。”
“洒脱一点不好吗?”我笑了笑说。
“好。”任宏民说:“我看到了你的另一面,洒脱、坦荡,你和她也许在容貌气质上有很多相似之处,但你们的个性却是全然不相同的,我看清了,也明白了。”
“我相信你能分辨得清楚,如果你们真的相爱,爱得很深,那么,就算是塑一个完完全全的她,你一眼,也是能够分辨出来的,更何况,我和她,是完全不同的。”我喝一口咖啡,却发现已经凉了。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它会治愈这世界上所有的伤痛,不要沉溺在过去的幸福时光中,放眼当下,你会发现更美丽的景色。”我站起身,打了个哈欠:
“我刚下班,困了,要回去睡觉了。”
“我送你,我也该去上班了。”任宏民也站起身,他的咖啡一口也没动。
“你的咖啡还没喝呢。”我说
“我想,也许该改变一下自己的习惯,戒掉咖啡了,我对它有太强的依赖。”任宏民看了一眼自己咖啡说。
“不过量就好。”
“我觉得你像个哲学家,与你本身给人的气质完全不符。”任宏民边走边说。我们一起去前台结了账,走出了咖啡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