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猎猎,止戈虚了虚眸子,淡淡地望着眼前绯色的阵仗,清浅开口:“今日是七公子的大喜之日,算是我颜家犯了天家的忌讳,长安在此替亡父谢罪了。”
说罢,止戈拂了拂宽合的衣摆,拜下去。
“姑娘!”颜错一蹙眉,将身侧的长剑握得“吱吱”作响,小姑姑如此行径,怎能让老国公含笑九泉?!
“错叔。”止戈一拂袖,拦住了上前的颜错。
颜错望了一眼止戈的神色,脸色滞了滞,虽有不甘,还是不得不冷哼一声退回来。
“还是小姑姑识大体!”
说话的并不是宁昭,而是帝君十一子颜暿,虽是称了止戈一声“小姑姑”,言语间却并没有多少敬意。
宁氏帝君本姓颜,只有从众皇子中遴选出来有资格角逐大统的,方才会被冠以“宁”姓。宁昭便是三位宁姓皇嗣之一,而十一子颜暿显然没有入选。
老国公四十岁的时候才得了止戈这么一个女儿,辈分自然长了些,按着这传下来的名分,这一辈的皇子们确实应该尊她一声“小姑姑”。
宁昭也不例外。
止戈轻笑出声,轻启薄唇,声音寡淡:“天威不违颜咫尺,亡父归不择时,以遗天子之羞,长安实在不敢再拂天颜。”
如此一说,语气诚恳,态度严谨,委实也看不出有对天家不敬之意。
宁昭拂了拂衣袖,略略上前一步,他望着站在雪里的素衣女子,她微微仰着面孔,沉寂着,任由落雪拂过脸庞。
“如此,便就让了吧,误了时辰,触怒天颜,也不是孤隐颜家可以担当得起的。”他的嗓音清冷而又淡漠,许是长年病痛的缘故,眉宇间缠着不动声色的阴戾,将那原本铺陈天下的美色硬生生敛藏起来,整个人冷魅孤清。
止戈目色微微一动,嘴角不经意地划过一道不为人知的冷笑,道:“七公子大喜,十一皇子既然称了长安一声‘姑姑’,我孤隐颜家自然也不能仗着家中悲恸便失了这一份礼数。”她轻一拂袖,从袖间取出一约有八九寸长的檀木盒,递到身侧一随从手中,继续,“此物虽谈不上价值连城,却是曾经比长安命贵的东西,长安借此祝七公子与公子夫人能永结良好,白头偕老。”
宁昭望着被人递上来的檀木盒子,幽黑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缩,欲想说词,却只听对面三丈之外,那冷清的女子低低吩咐一句。
紧接着,身侧的随从,一声高呼——
姑姑言,让!
底下虽有异议,但见那雪中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目色决绝淡漠,仿似天地间别无他物,风雪扬起她颈后的青丝,随着宽合的衣摆猎猎作舞。静默带着巍巍的气势铺张开来,天人一般的风姿,铺陈了不可忤逆的威势。
那一刻,天下万物仿似都默默地隐进雪里,唯有她站在那里,光彩夺目!
站在天栈桥上的送丧人马,缓缓向两侧让去,只是片刻便让出一条大道。
然而,十六人抬的楠木棺压在天栈桥上,左让不得,右让不行,一时间为难了抬棺的壮士。
“姑娘,国公他老人家实在让不得。”颜错低敛着声音,蹙了眉。这一口气,虽然咽不下去,只是小姑姑发了令,他自然不可违抗。此刻,眼睁睁地看着这一方难以处置的棺木,甚感为难。
止戈伸手扯了扯裹在身上的白色貂裘,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挑,挑开紧扣的系带,撤下了厚重的裘裳。
随从立马上来心领神会地接过止戈手中的大氅。
宁昭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握了握藏在袖间的檀木盒,他望着孑身站在雪里的女子,退去厚实的貂裘,她只着了几件素色袍子,风雪凌冽,她略显单薄了些。
止戈缓步走到偌大的棺木旁,伸手一寸寸抚过尚未来得及雕刻的棺木。里面躺着的,便是她的父亲。而她的兄长颜征与侄子颜战,此刻身死他乡,魂魄尚不得归故!
先祖扶风,怕是再也没有想到,他的后嗣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世代忠烈,马革裹尸,用血肉筑起来的威严,在天颜面前,终究不堪一提!
镇国公如何?
世代享诸侯之礼又如何?
到头来,还不是抵不过这一色的桃菲之艳!
目色一点点沉下去,眸光冷冽,指尖划过楠木,刻下一道道血痕。
颜错大骇,目色一变再变,楠木毛糙,实在不该给她自损发肤!
“父亲……”止戈俯下身去,将脸贴在棺木之上,喃喃开口,低低吟诉,“女儿不孝,这就带您回家!”
说罢,随行而来的侍从立刻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左三右四分居两侧,稳稳地从战士手中接过了楠木棺。
先前那位给止戈取衣的男子,略略上前几步,揖了一礼,恭敬道:“七公子,路给您让了,我家姑娘便先行一步,来日得了空,再亲自上门道贺。”
话罢,便退至后面,让出前路。
然而,回城的路却依旧被出城迎亲的队伍给堵着,汜水湖方圆千里,从大陆通往帝都除去水路,也就只有这么一条天栈。大雪天,冰层封住了水路,此刻,难不成要从冰上过?
虽说冰层厚了些,可是这原本由十六人抬的棺木,此刻却只有八人,若从这里入城,常人委实是办不到的。
“国公大行,归——故!”
身后侍从低沉的声音,混宏地传开来,冲破厚重冰冷的空气,回绝于冰封的汜水湖上。
栈道上的男人只觉魂魄一震,冷意霎时从心底散开来。
宁昭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幕,眉目一蹙,枯潭死水般的眼眸幽深得让人生骇,握在手里的锦盒几乎被他捏得裂开来。
就在那一个“故”字脱口而出的之际,风雪乍烈,压在天栈桥的楠木棺陡然凌空而起,只是眨眼间,那偌大的楠木棺便消失在天栈桥上!
“七……七哥,”身侧的颜暿颤了颤,狠狠地扯了扯宁昭的袖口,口齿有点不清,“那是……那是传说中的御风踏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