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灏一千一百三十四年,冬,孤隐颜家镇国公殁,长安郡主病重,国公府朱门紧闭,谢绝宾客。
荀川起了个大早,赶去镇国公府上吊念,可惜被拒之门外。
外面的雪已经比昨日小了,纷纷扬扬,细碎疏散。
“小姑姑果真病了么?”荀川站在门外,挤着目光往里面瞅,十分不甘心连门槛都没有摸到就被打道回府。
“姑姑她确实病了,不宜见客。”典门人负手立在门处,不动声色地挡去了荀川往里面探究的目光。他微微颔首,低垂着眼帘,目色镇定,脸色肃然,全然一副不容通融的模样。
荀川不高兴地摸了摸下巴,没想到镇国公府上的人撒起慌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小妮子昨日彪悍得连宁昭都伤得了,怎么可能今日便就病重得连床都爬不起来了?
将前来吊念的宾客统统拒之门外,古往今来,也只有她颜止戈做得出来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改日再来。”宁昭看着那典门人,目色平静柔和,没有一丝怒意。
典门人略略抬了抬眼帘,望了宁昭一眼,随即又低垂着眼眸,恭敬道:“七殿下慢走,南国世子慢走,柏公子慢走。”
荀川眼睁睁地看着那典门人一副“神佛勿近”的神色,操着那机械不带任何情感的恭敬,额角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这厮怎么就这么欠抽?
临了,荀川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门处的典门人,恰好那人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刹那间碰撞,荀川目光立刻化作利刃千把“唰唰”地将那人乱刀砍死。那人依旧神色淡定,毫无表情地掩上了门。
荀川忍不住骂了一句:他令堂的,这厮天生一副欠抽样!
拐过正门,宁昭蓦地驻了足,仰头望着从墙内爬出来的一只腊梅,低低开口:“长安不在府上。”
“你如何知晓?”荀川狐疑地望着宁昭。
“今日典门的不是阳钺。”柏逸尘微蹙着眉浅浅地解释了一句。
阳钺是宁昭给止戈的,平日里负责给镇国公府上看门,私下里管着止戈的安全,基本不会让止戈离开自己的感觉范围。今日阳钺不在,那便意味着止戈不在!
“我进去一趟。”宁昭一个闪身便就越过了丈把高的墙头。
“哎,你不是自诩是谦谦君子的么?怎么干这勾当?”荀川不耻,自己竟也立马一个纵身,翻了进去。
“我何时自诩过是谦谦君子?”
柏逸尘立在墙下,只听得隐隐传来这么一句。翻人瓦墙进人闺阁这种事情,宁昭从来没有少做,进这个门,大抵比进他自家的寝殿还要熟悉。
荀川跟着宁昭几个回落间便到了镇国公府深处,檐角上挂着的占风铎于风中摇曳,清泠泠如山涧溪流之声。
趴在屋内的一个绿衫女子猛地睁开了眼眸,愣愣地望着屋外的占风铎,细碎的雪花似是乱了飘落的节奏,纷扬错乱。
一阵风带过,廊上赫然飘落两个绝世男子,那身姿如回风流雪般轻盈,遗世独立清雅绝伦。
绿衫女子猛地从凳子上跳起来,绿影一闪,便就来到了门处。
宁昭似乎并没有料到绿衫女子会是这样的反应,目色一紧,赶紧伸手去阻止。
然而,绿衫女子扒拉在闺门上死死抵着,硬是不让宁昭进来,留有一拳大小的门缝,相互僵持着。
“清荷,告诉我长安去了何处。”宁昭一手抵着门,没想到这死丫头倔起来,力气还挺大。
绿衫女子一声冷哼,冷冷开口:“我家姑娘身体抱恙,不宜见客,七殿下请回吧!”
“长安根本不在府上,你莫要与我撒谎。”
“便是不在府上,七殿下也不该硬闯姑娘家的闺阁,我家姑娘发话了,以后七殿下若是来府上,定要乱棍打出去。今日见你初犯,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便不与你动粗,你还不快快离去!”清荷恶狠狠地看着外面的宁昭,一副“你若想从此门过,便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决绝。
“哟,这么不招待见!”荀川拂去身上的细碎雪花,嬉笑着阴测测地看向宁昭。
宁昭也懒得跟这厮计较,有失身份!
“长安去燕国了是与不是?”宁昭从门缝里看着怒气冲天的清荷,问得非常笃定。
清荷的目色一滞,无法置信地看着外面龙章凤姿的男子,她发誓她真的一个字都没有说!
“姑娘她在榻上呢!”清荷咬着牙,死活不承认。
宁昭勾着嘴角一笑,忽地收回了手,转身便走,看来长安确实去了燕国。
“哎,小丫头说你家美人在榻上躺着呢,你不打算一起进去躺着?”荀川望了一眼紧闭的闺门,在后面追上宁昭,嘴里嚷嚷着,深觉这个时候不进去躺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宁昭的目色黑了黑,他若是迟几日来,恐怕他家的美人就在潦湘城躺着了,他将要躺到什么地方去,他也不好说!
“你需要陪我去一趟潦湘城。”宁昭看也没看荀川一眼,直接发了话。
“小爷为什么要为了你的美人而陪你去潦湘城送死?”荀川表示抗议。
“云晏也去了那里。”宁昭驻了足,回眸看着荀川,勾唇一笑,明明光彩潋滟,却硬生生被他笑出几分寒气。
荀川一怔,歪着脑袋想了想,忽地想起云晏好像就是传说中的魅姬,云舒阁的大美人儿!
“难得你有求于小爷,给你这个面子了!”荀川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悍然表情,委实是给足了宁昭面子。
走下楼阁的时候,宁昭抬眼望了望阁前那株上了年纪的雪松,厚重的雪压在雪松枝头,苍白一片。
“小白,带你出门了。”宁昭望着那白茫茫一片,目色浅浅,嘴角噙着略略的笑意。
“咕咕。”厚雪掩着的雪松枝间发出一声鸽子的低鸣。
荀川望着那里面,直觉告诉他藏在里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一只鸽子,至于到底是什么,他不敢确定。
只见那雪松的枝丫颤了颤,上面覆盖着的厚厚的积雪“簌簌”地滑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而在苍绿的松针深处,赫然出现一只如孔雀般大小的白鸟,通体皎白,躲在雪丛中竟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这是白凤?”荀川目露惊色,这种东西他在《西云藏经》中见到过,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咕咕。”
白凤将脑袋从翅膀里面拿出来,两粒黑色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转,再次发出几声低鸣。
“带你出去。”宁昭嘴角噙着略略的笑意,看着刚刚苏醒过来白色凤凰。
只见那白凤眨巴了两下眼睛,歪着脑袋睨着宁昭,似是在考虑要不要跟他出去。然而,却也只是下一瞬,它陡然一头从雪松上栽了下来。
“哎!”
荀川一声惊呼,他只以为那只白色凰鸟真的要从上面摔下来,却见它竟然好端端地倒挂在了雪松的枝干上,似是檐角挂着的占风铎来回摆动着。他浅浅地舒了一口气,暗自断定,这货的性子与他应该非常契合。只是,它能确定那根枝干经得住它这样折腾?
“啪——”
荀川此念未罢,只听一声脆响,白凤爪上的那根枝干便就干脆地断了去。
“咕咕!”白凤低鸣着,如闪电般从砸下来的雪丛中飞窜出来,冲霄而上。
“走了。”宁昭淡淡说了句,便径自踱着步子往外去。
荀川抬眼望着飞上九天的白凤,忽地一个激灵,陡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速步追上宁昭:“凤凰是这么叫的?”
宁昭微微拢了拢目色,道:“它不并不知自己该如何叫唤,这是它前不久从东泽信阁学回来。”
荀川听着宁昭的解释,面部表情微不可察地抽搐了几下,嘴角的笑意盛开来,实在没有想到颜家小姑姑竟能养出这般讨人欢喜的鸟儿。如此一来,他便是对那位素未谋面的长安郡主更是好奇了。
穿过重重楼阁,宁昭从正门出来。
“殿下。”方才的那位典门人福身行礼。
宁昭“嗯”了一声,典门人立刻去给宁昭开门,全然没有一丝惊色。
由此可见,此等现象早已习以为常。
荀川狗仗人势般狠狠瞪了那典门人一眼,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那神情得意地令人发指。
典门人淡定地回望了荀川一眼,淡定地重新掩上了门。